第2章 逼(第4/7页)

亚英笑道:“假如我有两套这样的衣服,我为什么不把它卖了?无如我仅仅只有这一套。这竭泽而渔的手段,尽管对我目前不无微利,可是把衣服吃到肚子里去了以后,就没有法子再让它穿上身了!”四平笑道:“既是你有穿西服之必要,那就不谈了。可是不妨回家去寻找寻找,假如有可以省着不穿的衣服、零碎物件,送到旧货店里去卖了,究竟比四处向人借钱来得干脆。”亚英听了他这计划,虽不无心动,可是想着,总还不至于走到这一步上去。饭后向他夫妇道谢一番,然后回家。

区亚英走到大门口,就想高声说没有弄到米,老远听到父亲和一个人说话,而那人的声音在耳膜里留下印象很深,正是可怕的房东。只听到父亲说:“我们在此,都是客边人,彼此要原谅一点才好。这个时候,要我找房子搬家,实在是件难事。”亚英站在门外,老远看到房东那张雷公脸上,一双转动如流的眼睛,只管看人,显示出他含有一肚子的主意。他嘴角上衔了大半截烟卷,将头微偏着,神气十足。他道:“老太爷,你这句话,我听得进。大家是客边人,彼此要原谅一点。府上有许多人在外就事,还喊生活不易过,你看我也是一大家子,就靠我一个人,我实在也不能维持。实不相瞒,趁了这房价还俏的时候,把房子卖了,捞一笔现钱,移口就粮,另找地方去过活,还是无办法中的一个办法。我这房子,人家已经看好了,付了一点定钱,限两个星期交房,若是府上不肯搬,我这房子就卖不成了。而且疏散期间,这里虽是半城半乡的所在,究竟不是疏散区。府上也不必住在这里。”老太爷道:“唉!我们还不愿意下乡吗?正是唯恐入乡不深。但是为了吃平价米的原故,我们移动不得,而况孩子们的工作,都在这附近,家移走了,是城乡两处开支,那越发不得了。”那房东冷笑一声道:“说来说去,府上总是不肯搬。那么,我这房子卖不成功,老太爷要负责任。什么东西都涨价,我这房钱还是去年下半年的价钱,已经太客气了,而你们还不知足。我的房产我有权变卖,房客不能霸占我的!”

亚英听了这话,实在忍耐不住,就抢进堂屋里,向他道:“房东,你说话要慎重一点,怎么连‘霸占’两个字都说出来了!我知道,你在城里城外开铺子,囤棉纱,已经发了不少的国难财。你并不等着卖房子吃饭。你是嫌我们老房客租金太轻,又没有法子加我们的钱,所以借卖房子为名,把我们驱逐走,你好租大价钱。――我们不搬!你去告我们吧,就说我们霸占房产!”房东听了这话,两手指夹了烟卷,气得发抖,指了亚英道:“你们不搬房子,还说这些强横话!好吧,我就算让你住下去,你拿房钱来!”说着伸出了另一只手,只管摇撼。亚英道:“我们前几天曾送房钱去,你为什么不收?”房东道:“我这房子是论季租的,说交一个月,破坏契约,我为什么收下?”

正争吵着,西门博士坐了他的三人轿子在大门外下来,他手上拿了手杖,老远在空中摇着道:“房东,又来催房子了。不成问题,我们找到房子就搬!”刀房东已是由堂屋里走出来,将一只手高高举起,指着天道:“不怕你们厉害,自有讲道理的所在。我要没有法子收回自己房产,我也不能由夔门外跑进四川来。好,我们比比手段!”说着,大声嚷骂着走出大门去。

西门德站在堂屋里将手杖点了地道:“这家伙有点神经吧?”亚英道:“他有神经!这一年之间,他起码发了几十万元的财,比我们的脑筋清醒得多。”西门德一手撑住手杖,一手轻轻拍了亚英的肩膀,笑道:“只要机会来了,这年头发个百十万的财,并不算什么。不要忙,我们总也会有那一天。”

亚英对于他这个大话,还没有答复,却见西门太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走下楼,花绸旗袍上罩了一件空花结绳小背心。

她本是身体颇胖的人,那小背心成了小毛孩的围巾了。她梳了两个辫子,每根辫梢上扎了一束翠蓝辫花,手里抱着一只手皮包,脚踏红绿皮高跟皮鞋,走得如风摆柳似的摇撼。西门德对她周身上下看了一遍,笑问道:“这样巧,我回来,你就出去?”西门太太站定了脚,向他道:“这并不是巧,是我在楼上看到你回来,我才下楼来的。我已经等了半点钟以上了。”西门德道:“那为什么诚心和我别扭?西门太太将脸一沉道:笑话!我诚心和你别扭作什么?你一大上午出去,这个时候才回来,我给你看门,看守到现在,还不可以出去一趟吗?”西门德道:“现在已经快九点钟了,街上许多店铺快要关门,你去买什么?”西门太太道:“韦太太约了我好几次,我都没有去,我要去看看她有什么事。”西门德道:“那是一个牌鬼,你今天晚上去了,还能够回来吗?”西门太太站住了脚,向他瞪了眼道:“难道为了韦太太喜欢打牌,我都不能到她家里去?”西门德皱了眉,挥了手道:“你只管去,你只管去!”西门太太道:“我为什么不去?你一天到晚在外交朋友,我就该憋在家里看门吗?”说着,她径直走出了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