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习录上(第24/39页)

【七八】

问:“‘颜子没而圣学亡’[119],此语不能无疑。”

先生曰:“见圣道之全者惟颜子,观‘喟然一叹’[120]可见。其谓‘夫子循循然善诱人,博我以文,约我以礼’,是见破后如此说。‘博文’‘约礼’如何是善诱人?学者须思之。道之全体,圣人亦难以语人,须是学者自修自悟。颜子‘虽欲从之,末由也已’,即文王‘望道未见’意。望道未见,乃是真见。颜子没而圣学之正派遂不尽传矣。”

【译文】

陆澄问:“先生您曾说‘颜渊死后孔子之学便衰亡了’,对此我有疑问。”

先生说:“能够全部领会孔子圣学的,只有颜回一人,这从颜渊‘喟然一叹’便可以看出。他说‘孔子善于循序渐进引导学生,以文教扩充我的学识,以礼仪约束我的行为’,这是他全部领会孔子之学后才能说的话。‘博文’‘约礼’怎么能够善于教导人呢?为学之人必须认真思考。对于道的全体,即便是圣人也很难告诉人,必须是为学之人自己去修行、去体悟。颜回‘想要再向前迈进一步,却又不知怎样着手’,也就是文王‘见到大道却如同没有见到一样渴求’的意思。见到大道而如同未见到一般渴求,才是真正的见到。颜回死后,孔子的学说正宗便无法尽数流传下来。”

【七九】

问:“身之主为心,心之灵明是知,知之发动是意,意之所着为物,是如此否?”

先生曰:“亦是。”

【译文】

陆澄问:“身体的主宰是心,而心的灵动明亮就是知,知的生发作用就是意,意所指向的对象就是物,是这么理解吗?”

先生说:“可以这么说。”

【八〇】

“只存得此心常见在便是学。过去未来事,思之何益?徒放心耳。”

【译文】

“只要时刻存养本心就是学习。过去与将来的事,想它又有何益处?只会迷失本心罢了。”

【八一】

“言语无序,亦足以见心之不存。”

【译文】

“说话颠来倒去,也足以说明心没有得到存养。”

【八二】

尚谦[121]问孟子之“不动心”与告子异[122]。

先生曰:“告子是硬把捉着此心,要他不动。孟子却是集义到自然不动。”

又曰:“心之本体原自不动。心之本体即是性,性即是理。性元不动,理元不动。集义是复其心之本体。”

【译文】

薛侃问孟子所说的“不动心”与告子所说的“不动心”有何差别。

先生说:“告子的不动心是强行把捉住心,使心不动。孟子的不动心则是通过不断修养德性使心自然不动。”

先生又说:“心的本体原本是不动的。心的本体便是性,性便是理。性原本不动,理也原本不动。不断修养德性,即是复归心的本体。”

【八三】

“万象森然时,亦冲漠无朕;冲漠无朕,即万象森然[123]。冲漠无朕者,一之父;万象森然者,精之母。一中有精,精中有一。”

【译文】

“万事万物都了然于心,就达到了寂然无我的境界;而达到寂然无我的境界,那么万事万物也就可以了然于心了。寂然无我的境界,即是统摄万物的‘专一’;了然于心的状态,即是孕育万物的‘精研’。‘专一’之中有‘精研’,‘精研’之中有‘专一’。”

【八四】

“心外无物。如吾心发一念孝亲,即孝亲便是物。”

【译文】

“心之外没有事物。如果我的心中产生一个孝顺父母的念头,那么孝顺父母便是一件事物。”

【八五】

先生曰:“今为吾所谓格物之学者,尚多流于口耳,况为口耳之学者,能反于此乎?天理、人欲,其精微必时时用力,省察克治,方日渐有见。如今一说话之间,虽只讲天理,不知心中倏忽之间,已有多少私欲。盖有窃发而不知者,虽用力察之,尚不易见,况徒口讲而可得尽知乎?今只管讲天理来顿放着不循,讲人欲来顿放着不去,岂格物致知之学?后世之学,其极至,只做得个‘义袭而取’[124]的工夫。”

【译文】

先生说:“现在许多学习我的格物之学的人,大多停留在口耳之间,何况那些喜欢空谈学问的人,怎能不如此呢?天理和人欲的分辨,在精微之处必须时刻下功夫,反省体察,时时克制,才能逐渐有所得。就我们现在说话的这点时间,虽然讲的只是天理,却不知心里一瞬间又夹杂了多少的私欲。对于那些偷偷地发生而无法察觉的私欲,虽然下苦功去体察,也不容易发觉,何况仅仅口头上说说,又如何能够全部发现呢?如今空讲天理,却放着它不去遵循,空讲人欲,却放着它不去摒弃,这怎么是格物之学呢?后世的学问,即便做到极致,也不过是个‘不通过积累便想获得成就’的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