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习录上(第27/39页)

薛侃问:“什么叫知道如何学习?”

先生说:“你且说说为何要学习?学些什么东西?”

薛侃说:“以前曾听闻先生说过,学只是学习如何存养天理。心的本体就是天理。体认天理,就是要使得心中没有私欲。”

先生说:“如果是这样,就只需要克除私欲便可,又何愁不明白天理和私欲呢?”

薛侃说:“我正是担心辨认不清哪些是私欲。”

先生说:“说到底还是意志不够坚定的缘故。如果意志坚定,眼睛、耳朵都在察觉私欲上,怎么会认不清呢!‘辨别是非的能力,是人天生所具备的’,不需要向外去求。讲究求索也只是体会内心的感受,并非向外去求别的认识。”

【九八】

先生问在坐之友:“比来工夫何似?”

一友举虚明意思。先生曰:“此是说光景。”

一友叙今昔异同。先生曰:“此是说效验。”

二友惘然,请是。

先生曰:“吾辈今日用功,只是要为善之心真切。此心真切,见善即迁,有过即改,方是真切工夫。如此,则人欲日消,天理日明。若只管求光景,说效验,却是助长外驰病痛,不是工夫。”

【译文】

先生问在座的学友:“近来功夫有何进展?”

一位学友说自己心中感到清澈明亮。先生说:“这是说做功夫的情景。”

一位学友叙述了自己过去和现在的区别。先生说:“这是说做功夫的效果。”

两位学友一片茫然,向先生求教。

先生说:“我们现在下功夫,只是要使得为善之心更加真切。为善之心真切了,见到善就自然会贴近,有过错就会改正,这才是真切的功夫。只有这样,才能使得人欲日渐消弭,天理日渐明白。如果只是探求做功夫的情景和效果,反而会助长向外求的毛病,不是真正的功夫。”

【九九】

朋友观书,多有摘议晦庵者。

先生曰:“是有心求异,即不是。吾说与晦庵时有不同者,为入门下手处有毫厘千里之分,不得不辩。然吾之心与晦庵之心,未尝异也。若其余文义解得明当处,如何动得一字?”

【译文】

学友们看书,时常指摘议论朱子。

先生说:“存心去找区别,就是错误的。我的学说与朱子往往有所不同,在入门功夫上甚至有毫厘千里的差别,必须分辨清楚。然而我的用心与朱子并无二致。如果朱子在文义上解释得清楚明白的地方,又怎能改动一个字呢?”

【一〇〇】

希渊[134]问:“圣人可学而至,然伯夷、伊尹于孔子才力终不同,其同谓之圣者[135]安在?”

先生曰:“圣人之所以为圣,只是其心纯乎天理而无人欲之杂。犹精金之所以为精,但以其成色足而无铜铅之杂也。人到纯乎天理方是圣,金到足色方是精。然圣人之才力,亦有大小不同。犹金之分两有轻重。尧舜犹万镒[136],文王、孔子犹九千镒,禹、汤、武王犹七八千镒,伯夷、伊尹犹四五千镒。才力不同,而纯乎天理则同,皆可谓之圣人。犹分两虽不同,而足色则同,皆可谓之精金。以五千镒者而入于万镒之中,其足色同也。以夷尹而厕之尧、孔之间,其纯乎天理同也。盖所以为精金者,在足色而不在分两;所以为圣者,在纯乎天而不在才力也。故虽凡人而肯为学,使此心纯乎天理,则亦可为圣人,犹一两之金,比之万镒,分两虽悬绝,而其到足色处,可以无愧。故曰‘人皆可以为尧舜’[137]者以此。学者学圣人,不过是去人欲而存天理耳,犹炼金而求其足色。金之成色所争不多,则煅炼之工省而功易成;成色愈下,则煅炼愈难。人之气质清浊粹驳;有中人以上、中人以下;其于道,有生知安行,学知利行。其下者必须人一己百,人十己千[138],及其成功则一。后世不知作圣之本是纯乎天理,却专去知识才能上求圣人,以为圣人无所不知、无所不能,我须是将圣人许多知识才能,逐一理会始得。故不务去天理上看工夫,徒弊精竭力,从册子上钻研,名物上考索,形迹上比拟。知识愈广而人欲愈滋,才力愈多而天理愈蔽。正如见人有万镒精金,不务煅炼成色,求无愧于彼之精纯,而乃妄希分两,务同彼之万镒。锡、铅、铜、铁杂然而投,分两愈增而成色愈下,既其梢末,无复有金矣。”

时曰仁在旁,曰:“先生此喻足以破世儒支离[139]之惑,大有功于后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