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习录上(第29/39页)

杨骥问:“朱子晚年的悔悟,比如他说‘当初确定根本的错误’‘虽然读了那么多书,但对我的事业又有何帮助’‘这与固守书本、拘泥词句没有关系’等话,说明朱子到此时才后悔过去功夫下错了,才开始认真地切己修养。”

先生说:“是的。这就是朱子的过人之处,他的才能高,一旦悔悟就能转到正道上。可惜不久之后就去世了,过去的许多错误还没来得及改正。”

【一〇二】

侃去花间草,因曰:“天地间何善难培,恶难去?”

先生曰:“未培未去耳。”少间曰,“此等看善恶,皆从躯壳起念,便会错。”

侃未达。

曰:“天地生意,花草一般,何曾有善恶之分?子欲观花,则以花为善,以草为恶。如欲用草时,复以草为善矣。此等善恶,皆由汝心好恶所生,故知是错。”

曰:“然则无善无恶乎?”

曰:“无善无恶者理之静,有善有恶者气之动。不动于气,即无善无恶,是谓至善。”

曰:“佛氏亦无善无恶,何以异?”

曰:“佛氏着在无善无恶上,便一切都不管,不可以治天下。圣人无善无恶,只是‘无有作好’‘无有作恶’,不动于气。然‘遵王之道’‘会其有极’[144],便自一循天理,便有个裁成辅相[145]。”

曰:“草既非恶,即草不宜去矣?”

曰:“如此却是佛老意见。草若是碍,何妨汝去?”

曰:“如此又是作好作恶。”

曰:“不作好恶,非是全无好恶,却是无知觉的人。谓之不作者,只是好恶一循于理,不去又着一分意思。如此,即是不曾好恶一般。”

曰:“去草如何是一循于理,不着意思?”

曰:“草有妨碍,理亦宜去,去之而已;偶未即去,亦不累心。若着了一分意思,即心体便有贻累,便有许多动气处。”

曰:“然则善恶全不在物?”

曰:“只在汝心。循理便是善,动气便是恶。”

曰:“毕竟物无善恶?”

曰:“在心如此,在物亦然。世儒惟不知此,舍心逐物,将‘格物’之学错看了,终日驰求于外,只做得个‘义袭而取’,终身行不著、习不察[146]。”

曰:“‘如好好色,如恶恶臭’则如何?”

曰:“此正是一循于理,是天理合如此,本无私意作好作恶。”

曰:“如好好色,如恶恶臭,安得非意?”

曰:“却是诚意,不是私意。诚意只是循天理。虽是循天理,亦着不得一分意。故有所忿懥好乐,则不得其正。须是‘廓然大公’,方是心之本体。知此,即知‘未发之中’。”

伯生[147]曰:“先生云‘草有妨碍,理亦宜去’,缘何又是躯壳起念?”

曰:“此须汝心自体当。汝要去草,是甚么心?周茂叔窗前草不除[148],是甚么心?”

【译文】

薛侃在花园里除草,问道:“天地间为何善难以培养,恶难以除去呢?”

先生说:“只是因为没去真正去做培养善、去除恶的功夫罢了。”过了一会又说,“像你这样看待善和恶,都是因为从自己的身体出发来思考,这样就会出错。”

薛侃没有理解。

先生说:“天地间的生命,比如花和草,又有什么善恶之分?你想要赏花,就认为花是好的,草是坏的。如你想要用草,又会认为草是好的了。像这样的善恶之分,都来自你心中喜欢与厌恶的感情,所以我才知道这是错的。”

薛侃说:“难道世间就没有善恶之分了吗?”

先生说:“无善无恶是天理的静止状态,有善有恶的是气化的流动。气如果不动,便没有善与恶的区分,这就是至善。”

薛侃说:“佛家也说无善无恶,如何与之区别开来呢?”

先生说:“佛家执着于无善无恶,一切人事都不管不顾,不能用来治理天下。圣人所说的无善无恶,只是让人‘别刻意去为善为恶’,不为气所动。然而‘遵循王道’‘归于标准’,就是自然遵循天理,自然会有帮助天地万物各得其所的力量。”

薛侃说:“既然草并不是坏的,那也没有除去的必要了。”

先生说:“这样说的话就又是佛、道的观点了。草如果有所妨碍,去掉又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