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第4/6页)

没有哪一位帝国皇家军队的少尉会无动于衷地观看这个庆典仪式的。卡尔·约瑟夫是内心最敏感的少尉之一。看着这金光闪闪的游行队伍走过,他并没有听见秃鹰阴郁的扑翅声。这群秃鹰已经在哈布斯堡王朝的双头鹰n上空盘旋。秃鹰是它们的手足双头鹰的敌人。

不,这个世界并没有像科伊尼基所说的那样,已经走向毁灭,特罗塔亲眼看见它还活着!这个城市的居民,圣徒陛下的快乐臣民,他宫中的奴仆正从那宽广的环形大道上走过。整个城市是一个巨大的宫廷外院。穿着制服的门卫拿着手杖雄赳赳地站在古老宫殿的拱形大门口。他们是侍从中的天神。漆黑的马车架在带有细轮辐的高大橡皮轮胎上,停放在大门前面。那些高头大马用悉心保护的铁蹄在石子路面上拨来掠去。

戴着黑色三角帽,身穿金领衣,佩带细长宝剑的政府官员们庄重而又汗淋淋地从行进队伍中走来。

身穿白衣、头戴鲜花、手持蜡烛的女学生,被挤在她们的父母亲之间一起兴高采烈地走回家,好像成了父母亲的有躯体的、略带茫然的、也许是被殴打过的灵魂。

太太们身着盛装,头戴艳色礼帽,撑着华盖似的精致的太阳伞。她们像拿着绳子牵着她们的宠物狗一样正拉着她们的情人在散步。

身着蓝色制服、棕色制服、黑色制服并佩有金银饰带的各兵种的军人,在慢慢地向前移动,远远看去就像刚从南方花园中采摘来的、此刻又要送还遥远故乡去的、稀有的小树和植物。黑火焰般的大礼帽在那热情洋溢的红扑扑的面孔上方闪闪发光。

花花绿绿的饰带像彩虹一样挂在市民宽阔的胸脯前、马甲上和小腹上。

披着饰有红翻边、白羽毛的白天使披肩的御林军握着明晃晃的长戟排成宽宽的两行,森严壁垒般地从环形大道上压了过去。有轨电车、营业马车,甚至汽车见到他们也像见到童话故事里的魔鬼似的停了下来。

围着大围裙的胖胖的卖花女—仙女的城市姐妹—在十字路口和拐角处把深绿壶中的水往鲜艳的花束上泼洒。她们用含笑的目光祝福从她们身前走过的情人,一边把铃兰花扎在一起,一边信口开河地唠叨起来。

消防人员头戴金光闪闪的安全帽,哪里骚乱他们就往哪里去。他们大声嚷嚷着提醒人们小心火烛,防止火灾。

紫丁香和山楂的芳香扑鼻而来。城市的喧嚣声不足以淹没花园里黑鹂的欢叫和空中云雀的啼啭。世界将它的这一切美好都倾泻到少尉身上。他坐在车子里,身旁是他的情人,他爱她,他觉得他度过了他有生以来最美好的一天。

事实上也正是如此,他的生活似乎才刚刚开始。他开始学着喝葡萄酒,就像他在边防驻地学着喝“180度”一样。他和那个女人一起坐在那家大名鼎鼎的餐馆里。餐馆的老板娘威严得像个女皇。餐馆的气氛像庙宇一样庄严,像城堡一样高贵,像农舍一样安静。在这里,高级官员们坐在世袭的席位上,那些招待他们的侍者看上去和他们一个样,要是对换一下位置,就可能分不清谁是客人谁是侍者。来这里的人相互都非常熟悉,每个人都知道他人的名字,就像哥哥熟悉弟弟一样,可他们却以王子般的礼遇相互打招呼。谁是年轻人,谁是年长者;谁是优秀的骑手,谁是糟糕的骑手;谁是勇士,谁是赌徒;谁是华而不实的人,谁是贪图功名的人,谁是宠儿,谁是愚蠢的继承人—这种愚蠢经过长期流传而变得神圣不衰,像格言一般处处为人称道,受人尊敬—谁是明天就会执掌大权的智慧者:他们心里都一清二楚。人们只要听到轻微的叉子和勺子的声音,就知道使用这些叉子和勺子的均是受过良好教养的人。在餐桌上,就餐者发出那种带有微笑的耳语,只有谈话对方才能听得见。经验丰富的邻座还是可以揣摸其中的意思。一束静谧的日光从那高高的、挂着帷帘的窗子外透射进来,照在白色的台布上放射出一种平静的光泽。葡萄酒带着轻柔的咕咕声从瓶子里流出来。谁想叫侍者,只要稍微扬起眉毛就行了。在这种极具教养的静谧气氛中,一个眼睑的微动就和别处的叫喊声一样是一回事。

是的,少尉称之为“生活”的生活就这样开始了。

在那个时候也许生活就是这样的:坐在平滑的马车里。马车行驶在浓浓的成熟的春天气息里,身边还坐着一个爱他的女人,她投来的每一个温存的目光都使他更加坚定了这样一个年轻的信念:他是一个品格优秀的杰出男人,甚至可以说是一个“出色的军官”,当然这是军队内部的称谓。他回想起他的生活几乎总是悲伤的、懦弱的,甚至可以说是痛苦的。尽管对自己有了新的认识,但他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他过去会如此悲伤、懦弱和痛苦。死亡的威胁使他感到害怕,但是他还是在追忆凯塔琳娜和马克斯·德曼特的那些悲伤的情绪中获得了一些甜蜜。按照他此刻的理解,在经历了艰难困苦之后,他理应得到一个漂亮女人的这种温情脉脉的目光。尽管如此,有时候他还是要带着一点恐惧不安的神情看她。会不会是她一时心血来潮,像带个孩子似的把他带出来,让他过几天美好的日子?如果是这样,他可不答应。正如前面所说,他是个非常出色的人。谁要爱他,就得全心全意地爱他,死心塌地地爱他,至死不渝地爱他,就像可怜的凯塔琳娜那样爱他。谁知道,就在这个女人相信或者假称自己只爱他一个的同时,她脑子里究竟想着多少个男人呢?他是忌妒吗?没错,他是忌妒!而且,他一想到这里就会晕倒。一旦他忌妒起来,就没有什么办法能把他留在这里,或者和这个女人一起走。另一方面,只要他愿意,他就可以留住她、考察她和赢得她。不错,他是个小小的穷少尉,每个月还要从父亲那里拿五十克朗,他还欠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