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第6/6页)
有个名叫贝丽妮的阔绰女士,曾是艾米莉亚母亲的朋友。她坐在离艾米莉亚不远的地方,向她挥手打了招呼。从前,要是有像她这样的富有女人跟自己打招呼,艾米莉亚会感到无比荣幸。但现在,她要勉强打起精神,才能回应她的问候。她对这位体型微胖、金发碧眼的可爱女士似乎也没什么兴趣,而这位女士则显然很高兴在剧院看到了她。
艾米莉亚的心并不在剧院。虽然没看懂那些细节,那奇怪的音乐,却让她的思想趋于宁静。那音乐声强大而富有节奏,如潮水般将她包围。艾米利奥问她是否喜欢管弦乐中反复出现同一个主题——从而把她从幻想中拉回现实里。“我不明白。”她回答。其实,她根本没听。她的痛苦融入了音乐声中,她的痛苦被赋予了新的颜色、新的意义。但与此同时,那痛苦也变得更为简单和纯粹。她身材瘦小,被人欺负了,她怎么还能奢望自己活下去呢?她从来没有这样顺从,从来没有这样不带丝毫的怒气。她想继续悄悄地哭泣,不发出任何声音。当然,在电影院,泪水已经不足以安慰她了,但她说自己听不懂音乐,这就错了。那宏伟壮丽的声音之流,象征着整个人类的未来。她看见那声音从斜面上倾泻而下,经过凹凸不平的地面,形成了水流的路径。现在,水流呈现出瀑布的形态,然后又形成千万个更小的瀑布,那变幻莫测的光线,以及物体的倒影,都让水流着上了不同的色彩。声音和颜色在其中达到了和谐,这就是齐格琳德的史诗命运。然而,与此同时,她那无足轻重的命运,却在生命另一部分的末端,在那枝条上枯萎。她的命运并不比别人的命运更值得同情,她的命运同样值得哭泣,但不会更多。而给她带来沉重压抑感的笑柄,在如此完整的画面中,却找不到任何位置。
艾米利奥对这音乐相当熟悉,他知道那些声音是如何产生,又是如何拼凑在一起的。但是,他却没能像艾米莉亚那样如此靠近这音乐。他觉得自己的激情和痛苦,会很快呈现在作曲家的想象之中。然而,事实并非如此。对他而言,歌剧表演中的人物都是神和英雄,是他们让他从痛苦中解脱。表演间歇,他努力搜索着记忆中的经验,以便与这样的转化相匹配,但他没能找到。或者,他已经在艺术里找到了慰藉?
歌剧结束后,他离开了剧院。他心里满怀着这样的希望,都没注意到他妹妹比以往更沮丧。夜晚的冷空气钻进他的肺部,他说夜晚给他带来了太多的好处。然而,当他继续像往常一样喋喋不休地谈论弥漫在他身上的那种奇怪的淡定的时候,他心里突然充满了巨大的悲伤。艺术只给了他短暂的一段平和,不可能再给第二次。因为现在,那些残留在他头脑中的音乐片段,已经完美地与他的感觉、他的自怜以及他对安吉丽娜或艾米莉亚的同情相协调。
现在,他情绪激动,他想通过与艾米莉亚的进一步倾诉,让自己冷静下来。他应该已经意识到:他们之间的相互解释,是徒劳的。她继续默默地忍受,甚至不愿承认她曾向他做过任何的坦白。他们的痛苦,起因是那样相似,而最后却没能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
有天,他在科尔索偶然碰到了艾米莉亚,她独自一人在正午散步。她身上那条裙子平常肯定不怎么穿,因为艾米利奥从没见过她这件衣服。那条裙子是用厚厚的布料做成的,边缘是淡蓝色,穿在她瘦小的身体上,显得不伦不类。
一看到他,她立马有点慌乱,她准备马上和他一起回家。是什么样的悲伤让她来这儿散心呢?然而,他一想起自己也曾被欲望所驱,不得不离开房间的时候,他马上就明白了。但是,到底是什么让她鬼使神差地穿上了那件衣服?他坚信,她这样穿是为了取悦巴利。艾米莉亚居然产生了这样的念头,多么不可思议!但不管怎样,不管她是否曾经也这样穿过,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散完步后,她马上换回了自己常穿的那件衣服,那件衣服像她本人一样黯淡,也正如她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