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同父异母(第16/17页)
大奎第一次来家时,和全家合过影,父母坐在中间,周围站着他和林、晶、海。林、晶、海的样子显得有些别扭,他们都侧着身,似乎是要躲开大奎,大奎冲前方笑着,笑得一脸真诚和幸福。大奎把这张全家合影带回了家里。
大奎心满意足,他有条件,也有理由求助父亲,但他从来没求助过父亲什么,他觉得自己是个农民,一家人也都应该是农民,这样没什么不好,一家平安,不愁吃,不愁喝,这日子就行了,还想咋的。
大奎真的不想咋地,他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父亲有生之年回一次老家靠山屯,看一看老家,看一看他的孙子们。
父亲和大奎说的话自然也是离不开老家,大奎一次次向父亲描述着老家的变化,父亲一遍遍地听。每次听完,父亲都感叹:还是老家好哇。大奎说:那可不是咋的,爹,你就抽空回老家看看去吧。现在老家的日子过得可好了。
父亲在大奎的描述中,心一次次飞回了老家。
父亲在离休前几个月终于回了一趟老家。父亲原本不想惊动任何人,回老家嘛,完全是私事,走一走看一看了却一桩几十年的心事。但父亲的行踪还是被省军区知道了,父亲刚下车,过去的老部下、老战友便拥过来,不由分说让父亲上了车,于是一个车队浩浩荡荡地向父亲老家靠山屯开去。父亲真的不高兴了,怒道:你们这是干啥,你们是成心不让俺老石舒心呐。
最后父亲和老部下们达成协议,车开到村口就回去,过几天来接父亲就是了。车队开到村口时真的就停住了,父亲打发走随行的车队,一个人向村里走去。
大奎早就知道父亲要回来了,他在村口已经等得有些时候了。大奎终于见到了父亲,大奎喊了一声:爹,便说不出话来了。
父亲回到阔别了几十年的靠山屯,他显得很激动,看什么都是新鲜的,一切景物在他眼里既熟悉又陌生。
大奎引领着父亲向村里走去,靠山屯和几十年前相比发展壮大了许多倍,昔日破破烂烂的马架子,早就被亮亮堂堂的新房取代了。大奎终于领父亲来到自家门前,大奎劈着声音说:爹,咱到家了。
这时屋里拥出十几口子人,大奎就亮着声音说:你们的爷爷回来了,还不快跪下。
十几口子人,仿佛听到了口令,黑压压齐斩斩地就跪下了,他们一律喊着:爷爷到家了。
父亲先是吃惊,接着他的心里一热,他望着眼前这一大家子人,都是他的骨血,通过大奎繁衍出来的,也就是说:在靠山屯,石家的骨血和生命将一代代地繁衍下去,子子孙孙,源远流长。虽说父亲是第一次见到这些亲人们,但他一眼就能看出那熟悉的、久违了的亲情,就像他第一次见到大奎时一样。
父亲热泪横流。
父亲自语着:到家了?
儿孙们跪地答:到家了。
父亲觉得眼着这一切如梦如幻。
那一次,父亲在老家住了三天。
他看了父亲的坟,母亲的坟,后来大奎指着一处坟说:爹,那就是俺娘。
父亲伫立在邱家丫头坟前,几十年过去了,如烟如梦,父亲又想起了滚热的火炕上,邱家丫头一次次把脚隔着炕桌伸到自己怀里的情形,几十年的往事了,仿佛就在昨天。他又回头望了一眼一大家子十几口人,他竟有些不敢相信,身后的这些生命竟是他和邱家丫头无意间繁衍出来的。
父亲伫立在邱家丫头坟前,似乎想了许多,又似乎什么也没想,他就那么呆呆地立着。
晚上,他终于又一次睡上了火炕。炕还是那么热,散发着泥土的气息,他此时觉得是那么舒泰,每个关节都放松了,身边挨着他的是大奎。
大奎就问:爹,咋样?
父亲说:老家好哇。
父亲躺在老家的火炕上,又一次流下了幸福的泪水。
窗外的天空有星儿一闪一烁,有蛙声、虫声一阵阵地传来,父亲恍若又回到了童年。父亲很快便入梦了。
父亲从老家回来不久,终于离休了。
离休后的父亲更加思念起家乡了,好在有大奎不时地从老家匆匆地赶来,带来老家的小米和高粱,父亲对家乡生产的粮食百吃不厌。父亲老了。大奎也老了,但他仍坚持着每年来两次,捎来家乡的特产。大奎的身体大不如以前,他每次背着家乡的粮食出现在干休所院里时,他都能看到父亲坐在干休所的石凳上向他这里张望,仿佛父亲在那里已经等了许久许久了。
大奎一望见父亲的身影,就显得很激动,大声喊:爹呀,俺来看你了。
父亲看见大奎艰难前行的脚步,眼睛便潮湿了。
夜晚父亲和大奎坐在干休所院子里,两人时断时续地说话。父亲有一次望着天空就问:咱老家是不是在那颗星星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