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宫/(第8/11页)
“噢,我知道。那些来北方读大学的人还是不错的,可在我所见过的所有那些鬼头鬼脑、邋里邋遢、不修边幅的人中间,那些南方小镇上出来的人是最差劲的!”
莎利·卡罗尔的双手在手套里愤怒地捏紧了,同时还咬紧了嘴唇。
“对了,”哈利接着说,“在纽黑文[9]时我们班上有这么一个人,我们起初都以为终于见着一个真正的南方贵族了,可结果是他根本不是什么贵族——不过是个战后去南方投机的北方人的儿子,莫比尔[10]一带几乎所有的棉花田都归他爸爸所有。”
“南方人不会像你现在这个样子说话的,”她平静地说。
“他们哪有这种活力!”
“也没有这副腔调。”
“对不起,莎利·卡罗尔,可我听你自己也说过你永远也不会嫁给……”
“那完全是两码事。我告诉过你我不会把自己的一生都拴在一个塔里腾的小伙子身上,可我从来也没有把他们一棍子都打死。”
他们默默地走了一段。
“我也许说得有点过头了,莎利·卡罗尔。对不起。”
她点点头,可是没有作答。五分钟后,当他们站在门廊上时,她突然拥住他。
“噢,哈利,”她叫道,眼里噙着泪,“我们下周就结婚吧。我害怕像这样的争吵。我害怕,哈利。如果我们结了婚就不会那样子了。”
可是哈利,尽管是他不对,却还在生气。
“别傻了,我们讲好三月份的。”
莎利·卡罗尔眼里的泪水消失了;她的表情也强硬了几分。
“那好吧——看来是我不该那么说的。”
哈利心软了。
“亲爱的小傻瓜!”他叫道。“过来吻我,让我们忘了这件事。”
那天晚上,在歌舞表演结束时,乐队最后演奏了一曲《迪克西》[11]。莎利·卡罗尔感到内心里涌起一股比今天的泪水和欢笑更为强烈也更为坚韧的感情。她身子往前倾,紧紧按住椅子的扶手,脸都涨红了。
“这首曲子打动你了吗,亲爱的?”哈利轻声问道。
可她没听见他的话。在缠绵悱恻的提琴声里,在铿锵激昂的鼓乐声中,她那远古的幽魂正在前行,直到进入了一片黑暗。当低沉的重奏里清脆的横笛如叹息般响起,那幽魂已然远去,几乎就要越出了视野,她在心底里向它挥手道别。
“走吧,走吧,
唱着《迪克西》往南行!
走吧,走吧,
唱着《迪克西》往南行!”
五
这是个特别寒冷的夜晚。昨天一场突然的融雪几乎已经把街道清理干净了,可现在松软的雪花如粉末的幽灵般卷土重来,它们在风的脚步前蜿蜒前行,在低沉的天空里形成一片细密的雾霭。天空已然消失——只有一顶笼罩在街道之上的阴暗不祥的帐篷,还有那大片的飞雪如军队般袭来——更有甚者,北风在那里刻不容缓地肆虐,冻住了透着黄绿之光的窗户内的舒适,湮没了拉雪橇的马匹的沉稳的得得声。这里真是个凄凉的地方,她想到,多凄凉啊。
有时候,尤其是在晚上,她仿佛觉得这里空无一人——人家早都搬走了——只留下亮着灯火的房屋被无尽的冰雪最终掩埋为坟茔。唉,如果在她的坟头也盖满了雪花该如何是好!在整个漫漫的严冬,被掩埋在厚实的积雪之下,就连她的墓碑也会成为一大片淡淡的阴影里的一个小小的影子。她的坟墓——她的坟墓本该是一个撒满了鲜花,被阳光与雨露滋润着的地方呀!
她又想起她坐在火车上看见的那些孤独的乡间小屋,和在那里忍受着漫无止境的隆冬的生命——从窗口透进来的不绝的雪光,在柔软的雪堆上沉积下来的冰凌,最后是缓慢而又忧郁的融雪,再加上罗杰·帕顿向她提起过的严酷的春天。她的春天——看来是要永远地失去了——开满了丁香花,慵懒又甜美的春天,悸动在她的心头。她正在埋葬这样的春天——从今往后,她还将把那份甜美也一同埋葬掉。
暴风雪在不断地积聚起力量,最后终于爆发了。莎利·卡罗尔感到睫毛上有一片雪花在迅速地融化,哈利伸出裹着皮衣的手臂为她把那顶复里复杂的法兰绒软帽拉下来一点。接着又有一小股雪花出来打游击,一匹认命的马垂下了头,晶莹剔透的白雪立刻裹住了它的全身。
“噢,它很冷,哈利,”她飞快地说。
“谁?马吗?噢,不。它不冷,它习惯了这种气候!”
又过了十分钟,他们转过一个街角,看见了他们的目的地。在冬日的天空下,一座冰宫建在鲜艳亮绿的高山上。它一共有三层,有城垛、斜面墙、垂着冰棱的窄窗,还有无数盏电灯将它装点成一个富丽堂皇、玲珑剔透的中央大厅。莎利·卡罗尔握住了哈利在皮袍下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