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第5/7页)
又过了一年多,有一位贵公子经过尼庵,看到阿喜,为之惊叹绝倒,强求老尼传达情意,并用厚礼贿赂老尼。老尼委婉地告诉他说:“她是官宦人家的后代,不甘心做妾。公子先回去,稍后我会给你个答复。”贵公子走后,阿喜打算服毒自杀。当天夜里,阿喜梦见父亲前来,痛心疾首地说:“我没满足你的意愿,致使你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后悔已经晚了。你只要稍等很短的时间,不要死,你的夙愿还可以实现。”阿喜惊异不已。天亮后,盥洗已毕,老尼望见阿喜吃惊地说:“我看你脸色,浊气完全消失,公子的横暴无理不足为忧了。福气就要来了,别忘了我呀。”话音未落,就听到敲门声,阿喜变了脸色,心想来人一定是贵公子家的仆人,老尼开门一看,果真如此。仆人开门见山地问谋求的事情办得如何,老尼好言好语地陪话接待,只要求缓期三天。仆人转述贵公子的话,说是如果事情办不成,就让老尼自己前去复命。老尼恭敬应命,表示歉意,让仆人回去。阿喜异常悲痛,又想自杀,老尼把她劝住。阿喜担心三天后那仆人再来,将无言以对,老尼说:“有我在,是斩是杀,都由我承当。”
第二天,刚到申时,暴雨倾盆,忽然听到有几个人敲门,人声嘈杂。阿喜心想发生了变故,又惊又怕,不知所措。老尼冒雨开了庵门,看见门前停放着轿子,几个女仆扶着一位丽人走出,仆从很有气派,车马也都很豪华。老尼吃惊地问来人是谁,回答说:“这是司理官人的家眷,到这里避一避风雨。”老尼将夫人一行领到大殿里,搬来坐椅,请夫人坐好。其馀家人妇女直奔禅房,各自找休息的地方。她们进屋后见到阿喜,认为阿喜长得非常漂亮,便跑回去告知夫人。不久,雨停了,夫人起身请求看看禅房。老尼把夫人领进禅房,夫人见到阿喜,大为惊骇,不眨眼地盯住阿喜,阿喜也把夫人上下打量了许久。原来夫人不是别人,正是青梅。两人都痛哭失声,青梅于是讲起自己的行踪。原来张父病故,张生在守丧期满后,连续考中举人、进士,被任命为司理。张生先侍奉着母亲去上任,再来接家眷。阿喜感叹说:“今天再看你我,何止天壤之别!”青梅笑着说:“幸亏小姐连受挫折,没有嫁人,这是上天要我们两人相聚哩。如果不在这场大雨中受阻,怎能有今天的偶遇?这里面都有鬼神相助,不是人力可为。”青梅于是拿出珠冠锦衣,催阿喜换装。阿喜低头徘徊,老尼从中帮着青梅劝她。阿喜担心与青梅同居名义不顺,青梅说:“往日自有固定的名分,我怎敢忘记你的大德!你再想一想张郎,岂是不义之人!”便强迫阿喜换了装,告别老尼,一起离去。
抵达任所后,张家母子都很高兴。阿喜下拜说:“今天没脸来见伯母!”张母笑容满面,把她安慰一番,此后便商量选择吉日,举行婚礼。阿喜说:“只要庵中有一点儿生路,我也不肯跟夫人到这里来。倘若顾念往日的情谊,给我一间草房,可以放下蒲团,我就心满意足了。”青梅只是笑,不说话。到结婚那天,青梅抱着艳装前来,阿喜左右为难,不知如何是好。一会儿听见鼓乐大作,阿喜也无法由自己做主。青梅率领老少女仆给阿喜强行穿衣,把她搀扶出来。阿喜看见张生身穿朝服向她下拜,她也不由自主地盈盈下拜。随后,青梅把阿喜拽进洞房,说:“空着这个位置等你很久了。”又看着张生说:“你今夜能报恩了,要好好地对待啊。”便转身要走,阿喜抓住青梅的衣襟。青梅笑着说:“别留我,这是不能代替的。”掰开阿喜的手指,走开了。青梅侍奉阿喜非常恭敬,不敢代替正妻侍寝,而阿喜终究惭愧不安。于是张母命两人互称夫人,但青梅始终奉行婢妾之礼,不敢懈怠。三年后,张生被调进京,路过尼庵时,赠给老尼五百两银子,老尼不收。张生坚持要给,老尼便收了二百两,建起观音大士庙,树起王夫人碑。后来,张生官至侍郎。程夫人青梅生了二子一女,王夫人阿喜生了四子一女。张生上书陈述其事,二人都被封为夫人。
异史氏说:上天降生佳丽,本来是要报偿名流贤德的人;而世俗的王公,却要留着赠给纨袴子弟。这是造物主一定要与之相争的。而事情离离奇奇,致使撮合者费尽经营,上天也是用心良苦了。唯有青梅夫人能识英雄于困厄之时,立下嫁给张生的誓言,决心以死相期;而曾经衣冠端庄的人,反而放弃贤德之才,谋求膏粱,其见识竟在一个丫环之下,这是为什么呢?
【注释】
- 白下:古地名,在今南京市西北,也名白石肢。唐武德时,改金陵曰“白下”。后沿用为南京的别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