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告别旧世界(第2/14页)
共和国不承认临时政府,脱离俄罗斯独立。分裂派分子布拉热伊科年轻时曾和托尔斯泰有过书信来往。他宣布济布申诺为新的永恒之国。这里人人劳动,财产公有,并把乡政府改名为圣徒公署。
济布申诺一向是神奇和夸张传说的策源地。它四周都是黑森森的老林。在十六世纪末、十七世纪初变乱迭起的时代,历史文献中就提到过它,后来那一带又是盗贼出没之地。这里商贾殷富,沃野千里。这些都传为佳话。靠近前线的西部地区,奇特的迷信、习俗,老百姓独特的乡音都源于济布申诺。
现在到处流传着有关布拉热伊科主要助手的荒诞不经的传闻。人们都说他是个天生的聋哑人,等灵感来临时,他方能说话;灵感过去,又成了聋哑人。
七月,济布申诺共和国就夭折了。一支忠于临时政府的军队开了进去。倒戈的士兵被撵出济布申诺,退到比柳奇。
比柳奇的铁路后面,绵延着好几里的树林伐区,树墩上长满了草莓。没有运走的木材堆垛,被人偷走了一半;过去临时来这里伐木住的土窑,也大都坍塌了。那些倒戈的士兵就盘踞在这里。
四
军医院占用的是伯爵夫人扎勃琳斯卡娅的私宅。日瓦戈曾在那里养过伤,后来又在那里工作过一段时间。战争一开始,伯爵夫人就把屋子捐给了伤兵医院。现在日瓦戈要离开这里了。
这幢两层楼房位于梅柳泽耶夫最好的地段,即小镇大街和中心广场(也称练兵场)的路口。以前士兵们曾在这里操练,现在,傍晚这里经常举行群众集会。
从路口上的这幢房子朝四面望去,景色十分幽美。除了大街和广场外,还可以看到邻院里并不富裕的寒酸情景,几乎和农村毫无二致。连伯爵夫人破落的后花园也可一览无余。
扎勃琳斯卡娅从不认为这幢楼房有什么独立存在的价值。县里有一座很大的“逍遥田庄”,也是属于伯爵夫人的。城里这幢房子,不过是进城办事时歇脚的地方,同时也是各地宾客去庄园度假的集散地。
现在这幢房子成了军医院。房主在她常住的彼得堡被捕。
私宅里过去的仆役,只剩下两个很有意思的女人,一个是已出嫁的伯爵女儿过去的家庭教师弗列丽小姐,还有一个是专为老爷太太做饭的厨娘乌斯吉尼娅。
脸色红润、满头银丝的弗列丽小姐,常常趿拉着一双软便鞋,穿着肥大的半旧上衣,披头散发、邋邋遢遢地在军医院里到处晃悠,和军医院的人都挺近乎,犹如当年和扎勃琳斯卡娅家里人一样。她和医院里的人说话时,拿着一股法国腔,把俄语的尾音吞掉。一说起话来就摆出一副姿势,指手画脚;说到末了总要嘿嘿大笑,接着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弗列丽小姐了解拉拉·安季波娃护士的底细。她觉得日瓦戈医生和她应该相互爱慕。浪漫的性格使她热中于撮合男女间的好事,这已是积习难改。弗列丽小姐要是撞上他们两人在一起,就喜不自胜,伸出指头意味深长地吓唬他们,同时又调皮地向他们眨眨眼睛。拉拉·安季波娃莫名其妙,日瓦戈感到恼火。但弗列丽小姐像一切怪女人一样,不轻易放弃自己视为珍宝的想入非非的念头。
乌斯吉尼娅的性格更为怪僻。这个女人长得不匀称,头尖体胖,挺像只抱窝的母鸡。乌斯吉尼娅冷漠精明到了刻薄的地步,虽然她很理智,但要讲到迷信,她具有不可遏止的幻想力。
乌斯吉尼娅知道许多民间符咒。她如果出家门,总得对灶火和门锁孔念一通避邪咒语。她出生在济布申诺,据说是乡村巫师的女儿。
乌斯吉尼娅可以整年不开口,可一旦谈兴大发,就像决堤的洪水无法收拾。见到什么不平之事,她总要挺身而出。
济布申诺共和国垮台后,梅柳泽耶夫执委会开展了一场反对无政府主义思潮的斗争,而济布申诺正是这个思潮的发源地。每天傍晚,练兵场上自然地形成只有寥寥数人参加的平静的群众集会。梅柳泽耶夫的闲着无事的居民,以往夏天也常常在消防队大门旁扎堆儿谈天。梅柳泽耶夫文教局鼓励这种集会,派出文教局的人或请外来的人指导这里的活动。他们认为关于那个会说话的聋哑人的传说是济布申诺种种传闻中最荒诞不经的,所以讲话时常常要揭露他。但是梅柳泽耶夫手艺工人、士兵和过去阔人家的女佣,对此另有不同的看法。那个聋哑人在他们眼里并非荒诞不经,他们总护着他。
人群里三三两两地喊叫着,为聋哑人说话,喊得最积极的是乌斯吉尼娅。起先她不敢露面,女人家总羞于当众说话,但慢慢地她胆子变大了,经常批驳那些不受梅柳泽耶夫居民欢迎的演说家。这样一来,不知不觉间她竟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大庭广众下的演说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