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旅途(第11/18页)
下面那两人又谈了起来:
“现在糟了。我们这趟车一时开不了呢。”
“是啊,这回得等了。”
“多半过的是斯特列尔尼科夫,是装甲专列嘛。”
“大概是他。”
“他对反革命可凶狠得厉害。”
“这趟专列是去镇压加列耶夫的。”
“那是什么人?”
“加列耶夫是个哥萨克首领。听说,他和捷克军队一起守着尤里亚京。这个加列耶夫,活见鬼,把码头都占领了,现在还在他手里。”
“大概是加列耶夫公爵吧。我记不得了。”
“没有这么个公爵。看来是阿利·库尔班。你弄混了。”
“没准是库尔班。”
“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二十二
天快亮时,日瓦戈又醒了。他又做了个好梦。他一直沉浸在自由自在和怡然自得的状态中。这时火车又停着,也许这是另一个站,也可能仍停在原来的站上。又听到哗哗的瀑布声,很像原先那个瀑布,可说不定是另一处的瀑布。
日瓦戈一闭眼又迷糊过去。睡梦中他听到一阵混乱和奔跑声。科斯托耶德和押送队长吵了起来,他们互相对骂。车厢外却比刚才更美好,田野里飘来一股清新诱人的芳香。这神秘的、春意盎然的、疏淡的东西,黑白相间,令人想到五月的风雪,湿漉漉的雪花一落到地上就融化了,地面上不会因积雪而变白,相反倒更黑了。这清香透明、黑白相间的东西是什么呢?啊,是稠李!日瓦戈在梦中猜了出来。
二十三
早晨冬尼娅对日瓦戈说:
“尤拉,你真是个怪人,整个人充满了矛盾。有时候飞过一只苍蝇,你就醒了,睁眼等到天亮。可刚才这里又吵又闹,乱糟糟的,倒没有把你吵醒。夜里出纳员普里图利耶夫和瓦夏逃跑了。瞧,出了多大的事!季娅古诺娃和奥格雷兹科娃也不见了。别着急,还有呢。沃罗纽克也开小差了。真的,人跑了,不见了。真难以想象。你听我说。他们怎么跑的,是一起逃走,还是分别逃走,又是如何跑掉的,这些谁也弄不清。当然可以认为,沃罗纽克发现那些人逃跑后,怕担责任,就开了小差。可是其他人呢?他们是自愿离开这里的?或是被迫的?那两个女人就叫人怀疑。但是谁杀谁,是季娅古诺娃杀了奥格雷兹科娃,还是奥格雷兹科娃杀了季娅古诺娃,这是没人能解开的谜。押送队长从列车这头到那头来回奔跑。他喊道:‘不许你们鸣笛开车!我以法律的名义要求你们不抓住人,不许开车。’列车长不听他的,说:‘你疯了!我送的是前线的增补部队,这是头等的紧急任务,哪能等你们那些痞子!真亏你想得出!’他们两个都怪罪科斯托耶德,说他是有头脑的合作主义分子,事情就发生在他身旁,却没制止一个无知识、无觉悟的大兵干蠢事。他们还说,‘你还算是个民粹派呢。’科斯托耶德当然也不示弱,他反驳说:‘真有意思。按照你们的说法,押解兵倒应该由犯人来看管?这可真是母鸡打鸣的稀罕事。’出事的时候我推你身子,又推你肩膀,叫着:‘尤拉,快起来,有人逃跑了!’你一点反应都没有!就是打炮也震不醒你……唉,对不起,这以后再说吧。你们看……多美啊!爸爸、尤拉,你们瞧瞧,外面的景色多么美!”
他们都躺在铺板上,探出脑袋,望着窗外的景色。窗外是春水漫漫、无边无际的泽国。有的地方河水溢出堤岸,河汊的水一直淹到路基旁。从铺板上望去,窗外的景色就近在眼前,缓缓行驶的火车仿佛在水面滑翔。
水面平静如镜,只在列车驶过时,偶尔映出火车铁青色的倒影。温暖的阳光在水面上画出一个个油亮的光圈,就像厨娘用蘸了油的羽毛在炙热的馅饼上涂油。
无边无际的春水淹没了草地、坑洼和灌木。仿佛连那团团白云也被淹没了,一缕缕地沉入水底。
在这一片泽国中央,隐约可见一条狭长的土地,上面的树木上插天空,下映倒影,好像悬在空中。
“看,野鸭!一窝鸭子。”亚历山大·亚历山大罗维奇望着远处叫道。
“在哪儿?”
“靠近小岛。不是那边,是这边。向右看,向右。哎呀,真见鬼,飞了,吓着了。”
“啊,我也看见了。亚历山大·亚历山大罗维奇,我有事想和您谈谈。不过以后谈也行。我们的劳工和那两个女人都是好样的,他们逃得对。我想,他们都平平安安地走了,谁也没有伤害谁。河水要流动,人也要跑啊。”
二十四
北方的白夜快要结束。山岳、丛林和悬崖都看得清清楚楚,可全像是画出来的,大概连它们自己也不相信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