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旅途(第7/18页)

“叫什么?你干吗像布谷鸟似的不停地叫沃罗纽克叔叔、沃罗纽克叔叔?倒像我自己不知道我不是阿姨,是叔叔吗?你想要我干什么?让我放你逃跑?你说是不是?你溜了,我可就完蛋了,死路一条!”

季娅古诺娃心不在焉地望着远处,没有作声。她抚摸着瓦夏的脑袋,若有所思地理着他淡褐色的头发。有时她朝瓦夏点点头,用眼神和微笑向他示意,要他学乖些,不要当着大家乞求沃罗纽克放他。再等一等,一切都会好的,放心吧。

十三

火车从中俄罗斯继续往东行驶,意外事件接踵而至。前面很不安全,是武装匪徒横行的危险地带和不久前刚平息了叛乱的地区。

列车经常在中途停车,巡逻队上车来检查行李、证件的次数越来越多。

一天夜里,火车又在中途停车。没有人上车检查,也没让车上的人起来。日瓦戈不知是不是出了事,就下车去看。

四周一片漆黑。不知为什么列车停在了两站之间的里程标旁,周围是一片枞树。早已下车的旅客们在车旁不停地跺脚,告诉日瓦戈说,他们没有出什么事,好像司机自动停的车,理由是这一带太危险,要求检道车先作检查,否则他拒绝开车。旅客代表已经去和他谈判,必要的话还得给他点好处。听说水兵也去找司机了,司机可顶不住他们。

这时,机车旁边的雪地不时被烟囱和灰箱中的火光照亮,好像篝火映在地上的反光。突然,又升起一条火舌,把前面的雪地、火车头照得通亮,可以看见几个黑影从机车旁跑过去了。

最头上的一个看来是司机。他跑到踏板那头,纵身越过缓冲杆,就不见了。追赶他的水兵也学他的样,跑到栏杆顶头,在空中一闪就消失了,仿佛被大地吞没。

日瓦戈不知出了什么事,和几个好奇的旅客朝火车头走去。

在火车前方空荡荡的路段上,他们看见司机站在路基旁齐腰深的雪地里,追捕他的水兵围着他站成一个半圆,也半身埋在雪里,就像猎人围住了一头野兽。

司机大声嚷道:

“谢谢你们这些暴风雪中的海燕!我竟落到了这种地步!你们拿着枪来对付自己的工人兄弟!就因为我说了列车不能往前开!旅客同志们,你们可以替我证明,这是个什么地方。这里什么人没有!有人把螺丝帽拧掉。见他妈的鬼,关我什么事,我怕啥?我,他妈的,我不是为自己着想,是为你们好,怕你们出事。我关心你们,你们就这么报答我。来吧,开枪吧,水兵战士们!旅客同志们,你们都是见证人。来吧,我就在这儿,我不躲。”

站在路基上的人群,七嘴八舌地嚷嚷,有的人着急地喊道:

“你这是干啥?……别犯糊涂了!……哪会呢……谁会让他们这么干……他们无非吓唬吓唬你……”

有些人在一旁大声地煽风点火:

“别怕他们,加夫里尔卡,别怕,咱们的火车头!”

第一个从雪地里走出来的水兵,是一个红棕发的高个子,脑袋特别大,脸因此显得扁平了。他平静地朝大伙儿转过身来,用带点乌克兰口音(像沃罗纽克)的低音从容不迫地向旅客说了几句。在夜里的异常环境中,他这种不慌不忙的语调,听起来有些滑稽。

“对不起,大家干啥这么吵嚷?风很大,你们会冻着的,公民们,快点离开这儿回车厢去吧!”

人群慢慢散开,各自回车厢去了。司机还很激动,那红棕头发的水兵走到司机跟前,说:

“别再闹腾了,司机同志,别再站在雪坑里了。开车走吧。”

十四

第二天,火车越开越慢,唯恐在几乎被大风雪埋得看不见的铁路上出轨。最后在一个毁于火灾、变得面目全非的荒凉小站的废墟旁停了下来。车站被火烧焦的正墙上,还依稀可见“下凯尔梅斯”几个大字。

这一带不仅车站上留有火灾的遗迹,车站后面还能看到一座大雪覆盖的荒凉的村落,看来和车站一样也遭了劫难。

村里最头上的一幢房子被大火烧得一片焦黑,邻屋屋角坍塌了,断了的木柱朝里戳着。街上到处扔着雪橇的破支架、倒塌的栅栏、锈蚀的铁器、破破烂烂的家什和器皿。被大火夷为平地的地方,只见一片被煤烟子和炭屑染黑的脏雪;救火时浇的水已经结成了冰,一块块焦木冻在冰里。这一切全是大火和扑救留下的痕迹。

村里和车站并非完全不见人迹。偶尔还可以看到几个活人。

车站站长从废墟里走出来迎接列车。列车长跳下月台后,十分关切地问道:

“难道整个村子都烧了吗?”

“你们好,欢迎你们。烧就烧了吧,后来还有比火烧更糟的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