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旅途(第8/18页)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还是不明白好。”

“难道您是指斯特列尔尼科夫?”

“正是他。”

“你们犯了什么过错呀?”

“不是我们。和我们毫不相干。我们代人受过,被一起捎上了。您没看见远处的村子吗?他们才是罪魁祸首。是属于乌斯季·涅姆达乡的下凯尔梅斯村。我们就因为他们遭了罪。”

“他们怎么啦?”

“他们几乎可以说是罪大恶极。他们赶走了贫农委员会,这是第一条;违抗命令不向红军提供战马,要知道,他们鞑靼人个个都爱马如命,这是第二条;第三,他们违抗征兵动员令。”

“原来如此。那就全明白了。所以他们就挨了炮弹?”

“正是。”

“是装甲车上发的炮?”

“当然。”

“太惨了。这事真遗憾。不过,这不是我们管得了的啊。”

“再说事情已经过去了。眼下也没有什么好消息告诉你。你们在这儿得停上整整一两天。”

“别开玩笑。我送的可是前线的增补部队,不是无关紧要的。我的车从来不喜欢停。”

“哪是玩笑呀!路轨上都是积雪,您自己也瞧见了。暴风雪在这一带刮了有一个星期,路全都被雪盖住了。可又没人打扫。村子里有一半人逃散了。让剩下的人去干,他们干不了。”

“咳,真糟透了!完了,完了!现在怎么办呢?”

“我们想办法把路轨清扫出来,再开车吧。”

“雪深吗?”

“倒不能说太深。有的地方深。风斜着刮,雪一股股积到路基上,最难通过的是中间一段。有三公里要清扫。这确实是很重的活儿。这一段完全堵死了。再往前就好些,有森林,林木挡住了风雪。后面是空旷地,风吹走了不少,雪积得也不厚。”

“咳,见你的鬼去吧。真是倒霉!我让车里的乘客下来帮忙。”

“我也这么考虑。”

“只是请您别去惊动水兵和红军战士。车上有很多劳工队的人,再加其他乘客,将近七百人。”

“足够了。等铲子送到,我就让他们下车。铲子不够,已经派人去附近村子里借了。能借到。”

“真倒霉!您看,咱们对付得了吗?”

“怎么不行。俗话说,众人拾柴火焰高嘛。不过是铁路上的雪,一条干线嘛。您说怎么不行呀!”

十五

旅客清扫积雪,整整扫了三天三夜。日瓦戈一家包括纽莎,都积极地参加了。这几天是他们旅途中最美好的时光。

这地方笼罩着一种隐秘而难以言传的气氛,人们有些像普希金笔下普加乔夫的豪放和粗犷,又有些像阿克萨科夫描写的愚昧和落后。

村子的破败景象,寥寥无几的残存村民那种躲躲闪闪的神情,使此地的神秘气氛更浓重了。这些村民吓破了胆,躲着车上的旅客,相互之间也不交往,害怕被人告密。

乘客区分不同类型分批出去劳动,四周布有卫兵把守。

铁路线划成不同地段,各小组分地段同时劳动。各组铲除积雪后,中间还留着高高的雪堆,把人们隔离开来。这几个雪堆要到最后才清除。

这几天虽冷却很晴朗。白天全在外面劳动,到晚上才回车上睡觉。因为人多铲子少,大家轮流干活,每一班干的时间很短,所以不觉得疲倦。这样适度的劳动几乎是一种享受。

日瓦戈一家去铲雪的那个地段,空旷开阔,景色秀丽。这里的地势由路轨向东是缓缓的斜坡,再远去是波浪起伏的丘陵,连接天际。

山坡上有一座孤零零的、四面受风的房子。周围有花园环绕。夏季想必草木葱茏,然而现在已叶落枝疏,挂满白霜,不能给房子挡风御寒了。

厚厚的积雪把地面的一切抹平,隐去了棱角。但冬雪却掩盖不住山坡上明显的高低不平之处。春天这里大概是一条弯弯曲曲的溪流,雨水从山坡上汇合到路基下面的高架桥底。现在这条溪流被厚厚的积雪盖住,就像一个孩子蒙头藏在一条厚被下面。

这座房子里是有人住呢,还是已归乡里或县里的土地委员会所有,空着任它坍塌?原来的房主在哪里,他们怎么样了?逃亡国外了吗?也许已经死在农民的手里?或者由于名声好,在县里暂且充当技术专家?如果他们一直留着没走,斯特列尔尼科夫饶过他们了吗?说不定镇压富农时连他们也一起遭了殃?

山顶上的这座房子引起人们的好奇,却悲伤地沉默着。不过当时既没有人发问,也没有人回答。阳光照着雪地,白花花一片,令人目眩。铁铲方方正正地铲起积雪,干松的雪块熠熠闪光,仿佛布满了钻石!日瓦戈回忆起遥远的童年时代。那时年幼的尤拉带着镶边的浅色风帽,牢牢地扣着一排衣钩,穿着黑色卷毛羊皮袄在院子里玩雪。他把耀眼的雪切成锥形、方块、奶油蛋糕、城堡和穴居的城镇。啊,那时生活在世上感到多么甜美啊,周围的一切是多么令人神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