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蜜甜的花楸(第3/9页)

帕雷赫爱他们一家人;特别对孩子,简直爱得发狂。他用磨快的斧头尖,在木块上削出兔子、熊瞎、公鸡等玩具,手工之麻利,令日瓦戈医生惊讶不止。

他们来后,帕雷赫有了笑容,精神大振,开始慢慢复原。可马上又有消息说,因为家眷在此给营区情绪带来了有害的影响,必须把游击队同家小分开,使营区摆脱多余的非军人的累赘;派足够的人护送逃难马车队到远处土屋里屯集。这类传闻极多,而实际上的准备并不多。医生不相信这种措施能行得通。但帕雷赫却又阴沉起脸来,从前梦见的逃跑的人又来找他。

刚入冬时,有几个原因使营区很长时间陷入不安;情况捉摸不定,严重而混乱;有的事互不协调,令人莫解。

白军完成了预定的对起义军的包围。指挥完成了这一行动的是维齐恩、克瓦德里和巴萨雷戈将军,他们都以坚定果决著称。营区里起义者的家眷们,一听到这些将军的名字便胆战心惊。没有离开家园而留在敌人包围圈之外自己村庄里的和平居民,只要听到他们的名字,也莫不如此。

上面说过,人们看不出敌人有什么办法能缩小包围圈。这一点尽可放心。可是,对于包围又不能不加考虑。对局势束手无策,便是在精神上壮大敌人的力量。应该设法从敌人的圈套(即使是不构成危险的圈套)里挣脱出来,目的在于显示军事力量。

为了这一目的,游击队调集了大量兵力对付包围圈的西线。经过许多天激烈战斗,打垮了敌人,突破这里的防线进入敌军后方。

突围打开的口子,形成了进入原始森林到达起义者驻地的自由过道。新的逃难人群,蜂拥而来同他们会合。这股和平的村民,已经不限于游击队员的近亲了。由于害怕白军的讨伐行动,周围所有的农民都惊动起来,抛弃自己老家,自然而然地投奔林中的农民军,把它看作自己的保护者。

可是营区里人们却希望摆脱吃闲饭的人。游击队无力顾及外人和新来的人。难民来时,有人就跑出去迎接,让来人停车,然后转弯到奇利姆卡河边垦荒地上的水磨方向去。这地方是由水磨附近一些庄园组成的,名叫院群。计划在院群里开辟一个难民过冬的处所,设一个仓库,储存专门拨给他们的粮食。

就在作出这些决定的时候,局势按着自己的轨道发展,弄得营区领导措手不及。

击退敌军的胜利局面,竟又复杂化了。白军把击败它的游击部队放进包围圈之后,又扎起口袋,恢复了原来的战线。深入白军腹地、脱离主力的小分队,被切断了重返森林回到自己人身边的道路。

逃难的家属也出了问题。在人迹罕见的密林中,是极易走岔道的。被派出迎接的人,没找到难民的踪迹。女人们则顺其自然地向原始林深处运动,沿途表现出惊人的机敏,砍倒了两边树木,用它们架桥铺路,开辟出了前进的道路。

所有这一切,同森林司令部的意图截然相反,完全打乱了利韦里的计划和一些决定。

他正是为这件事在大发雷霆。此刻他同斯维里德一起站在离公路不远的地方。公路到这里有一段要穿过原始林。路中间站着他属下的一些指挥官,他们正争论要不要剪断公路旁电线杆上的电线。最后的决定权属于利韦里,可他却同流浪猎人谈个没完。利韦里朝他们挥挥手,意思是他马上到他们那边去,让他们等着别走。

斯维里德很长时间一直不能忍受谴责和枪毙夫多维钦科这件事。此人毫无罪过,就因为他的威信堪与利韦里媲美,给游击营带来了分裂。斯维里德打算离开游击队,重新过他那自由自在的日子。可这哪办得到呢?既然入了伙,卖了身,如今要离开森林兄弟,会落个被枪毙的下场。

天气坏得无以复加。一阵阵狂风,紧贴着地面撕碎云絮,云块黑得像飞舞的煤烟子。突然乌云抛下雪花,大雪犹如某种白色怪物,抽搐着匆匆奔走。

前一分钟里,远方似乎扯起一块白色的帷幔,地面盖了一层白雾。一分钟之后,雾气全消,暴露出炭黑的大地,远处倾盆的斜雨把天空也染成黑色。土地再也吸收不了更多的雨水了。过一会儿放亮时,乌云散开来,像有几扇窗子从上面打开,让天空透透气,闪烁着白玻璃般的冷光。雨水不被土地容纳,聚在坑洼和湖泊里,也像敞开的小窗口,充满了同样的光芒。

恶劣天气的烟雾,沿着针叶林的树顶游动,却穿不进林中,正如水透不过胶布。电线上坠着雨滴,好似串珠;几根线密集在一起,没有被风刮断。

斯维里德是被派到密林深处寻找家属的人员之一,他想把自己所见讲给首长听。他想讲讲由于种种不同的而又显然无法执行的命令相互冲突,造成了一片混乱。他也想讲讲那些失去信念的极端懦弱的女人们,干出了怎样伤天害理的事。有的年轻母亲,背着包袱,抱着吃奶的孩子徒步跋涉,发现没奶了,跌跌撞撞,急得发疯,就把孩子扔到路边,把包袱里的面粉倒掉,转身往回走。情愿快死了事,免得慢慢饿死。情愿落到敌人手里,免得喂了林子里的野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