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2/9页)
“我们来听点音乐吧,”她说,“一起听听勃拉姆斯[27]的G小调四重奏。”
“很著名的[28]。”阿纳克莱托说。
他放上第一张唱片,然后坐在炉火边的脚凳上听了起来。第一乐章是钢琴与弦乐组演奏的美妙对话。还没听完,突然门外有人敲门。阿纳克莱托和厅里的什么人说了句话,又把门关上,把留声机也关了。
“彭德顿太太,”他竖起眉毛低声说。
“我知道,我在楼下敲门就是敲到死,只要放着音乐,你们永远也不会听见的。”莉奥诺拉说着进了房间。她一屁股重重地坐在床尾,感觉像是压断了一根弹簧似的。随后又想到艾利森身体不舒服,莉奥诺拉也故作一脸病容,她认为这才是在病房里得体的行为举止。“你看今晚能去吗?”
“去干啥?”
“哎呀,天哪,艾利森!我的派对啊!我辛辛苦苦忙乎了三天,全部都准备好了。这样的派对,我一年才会办两次。”
“当然能了,”艾利森说,“我只是一时忘了而已。”
“你听我说!”莉奥诺拉说道,她那鲜润的脸上忽然放射出期待的光焰。“你现在能去我厨房看看就好了。我是这样安排的。我把餐桌折叠的四边全都撑开了,大家围绕着随意自助取食。我准备了两三个弗吉尼亚火腿、一只超大的火鸡、炸鸡、切片冷盘猪肉、好多烤排骨和各种小菜,有腌洋葱、橄榄和小萝卜,还有热面包卷和小奶酪饼干可以品尝。桌角放着潘趣酒碗[29],有人想单独饮用威士忌的话,餐柜里有八夸脱[30]肯塔基波本威士忌[31]、五夸脱黑麦威士忌[32],和五夸脱苏格兰威士忌[33]。另有一位艺人从城里来表演拉手风琴。”
“可是有谁能吃完那么多东西啊?”艾利森问,因反胃,她微微吞咽了一口。
“所有的来客呀,”莉奥诺拉兴奋地说,“我从‘老甜心’的太太开始,挨着个给大家打了一遍电话。”
“老甜心”是莉奥诺拉对驻地司令员的称呼,她当面也这么叫他。在将军面前,和在所有男人面前一样,她举止轻浮、暧昧,而将军也和驻地大多军官一样,对她只有惟命是从。将军的妻子膀大腰圆,行动迟缓,说起话来滔滔不绝,显得完全格格不入。
“我今早过来有一事相问,”莉奥诺拉说,“不知阿纳克莱托能否去帮我给倒下潘趣酒。”
“他会乐意帮你的。”艾利森代他回答说。
阿纳克莱托站在门口,看上去并不情愿的样子。他用埋怨的目光扫了一眼艾利森,然后下楼去忙乎午饭。
“祖西的两个兄弟在厨房帮忙,还有,我的天,那帮人怎么那么能吃!我从没见识过,简直是绝无仅有啊!我们——”
“说到祖西,”艾利森说,“她结婚了吗?”
“天哪,没有啊!她不愿与男人有任何交往。十四岁时,她被捉住过一次,从此心里留下阴影。怎么问起这个了?”
“我只是奇怪,因为我几乎肯定,昨天深夜看见一个人从你家后门进去,天亮前又出来了。”
“你那只是幻觉。”莉奥诺拉平静地说。她认为艾利森精神严重失常,甚至连她说的最平常的话都不肯相信。
“也许吧。”
莉奥诺拉感到无聊,准备回家了。可又觉得拜访邻居不应少于一个小时,于是,只好硬忍着再多待一会儿。她长叹了一声,极力表现出身体也有所不适的样子。在没有被美食和运动的想法弄得忘乎所以时,她认为在病房里聊聊其他疾病才是得体的话题。同所有弱智者一样,她偏好阴森可怕之事,对此她任凭自己沉溺于其中,或随意将其抛之脑后。她的全部悲剧故事多半是关于暴力狩猎的事故。
“我给你讲过一个十三岁女孩儿的事吧?她和我们一起去猎狐,帮着赶猎狗,结果摔断了脖子。”
“讲过了,莉奥诺拉,”艾利森强忍恼怒地说道,“每一个恐怖的细节你都讲过五遍了。”
“是不是吓着你了?”
“毛骨悚然。”
“嗯——”莉奥诺拉说。对这冷冰冰的回答,她没有丝毫的不快。她平静地点上一支烟。“不管谁说猎狐就是这样,你都不要听。我知道的。我猎狐有两种办法。听我说,艾利森!”她像是在和小孩子说话似的,嘴型故作夸张,有意带着壮胆的语气。“你知道怎么猎捕负鼠吗?”
艾利森敷衍地点了点头,又整理了一下床罩。“你把它们赶上树。”
“徒步,”莉奥诺拉说,“这才是猎狐的办法。我的这个叔叔在山里有个小屋,我和兄弟们曾常去那里看他。我们六人经常带上猎狗在太阳下山后寒冷的晚上出发。一个黑人男孩背上一壶优质玉米威士忌紧跟在后面。有时我们整夜都在山里追赶狐狸。哎呀,我都不知怎么给你说才好,反正——”莉奥诺拉无法用言语表达她心里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