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在遗忘中生存(第4/6页)
我现在才明白,那时睡在床底下的我正处于分裂状态。我的大脑将那天所经历的伤痛放进不同的房间里,一旦想起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我的思绪就会停滞。一个房间存储着“父亲强暴了我”这个信息;另一个房间存储着身体的疼痛;一个房间存储着父亲的脸、母亲的脸和当时的恐惧;另一个房间存储着我的愤怒;还有一个房间存储着父亲伤害了我这个事实,还有他所说的话“你是一个坏女孩,这都是你的错。上帝会谴责你,你会下地狱的。所有的人都会看见你有多坏”。很多年的时间里我总是想起这些话,我害怕自己是个坏女孩,害怕下地狱,害怕自己不可爱。
那天晚上并不是我第一次被伤害,我的整个人生已经承载了太多来自家庭暴力的伤害,以致我已经不能成为一个完整的人,拥有完整的意识。没有受到精神创伤的这个年纪的孩子,他们的意识是完整的,随意想一下就能想起所有的事情。但是我的意识以复杂的形式被分解开来,我在意识正中心的房间里,那里有许多锁着的神秘的门,每个门都可以通往中心的房间。这些门后有许多密室,甚至连接着更多的房间。我一次又一次地被家暴,这些房间也变得越来越复杂,有越来越多细节:那里出现了可怕的窗子或者黑色的帘子,墙上挂着壁画。随着我痛苦的记忆越来越多,这些房间变成了不同的个体,有自己的身份、性格、愿望和恐惧。我对自己大脑里发生的事情并不感到害怕,我更害怕家里正在发生的事情。
我在自己的床底下,靠着墙进入梦乡,平安地度过了这个晚上。清晨到来时,我分裂的意识关闭了这些记忆,我可以毫无负担地起床出门,与格拉谢拉夫人度过一天。我想,母亲也有一个相似但是更加复杂的机制,她每次被家暴之后,第二天都若无其事地起床、工作、回家做饭、安置我们上床睡觉。
我脑中许多的房间黑暗又恐怖,它们总是锁着门,钥匙不知所踪;但是还有一些房间是明亮的,有许多窗子和彩色的大门,这些房间我可以随意出入。我把和格拉谢拉夫人在一起的时光放在这样一个明亮的房间里,无论何时我都可以重新记起那时的自己以及和她在一起的美好感觉。
我的父亲出生在玻利维亚的乡村,在家里12个孩子中排行第六。其实他矮小又瘦削,但是在我看来,他巨大、强壮并且很恐怖。事实上他身上充满了矛盾,他前一分钟可以和蔼又有风度,下一分钟就会变得刻薄并且暴虐;他是虔诚的天主教徒,但却虐待家人;他对政治充满热情,乐于谈论民主话题,并且灌输这样的兴趣给我。我和他在许多地方是非常相似的,我和他一样有着醒目的深棕色大眼睛,我遗传了他的口才,也可以把故事讲得幽默、生动有趣。
但是今天的我拥有着他从来都没有的东西。我受过高等教育,成功且快乐,我因自己的权威和专业而备受尊重。而父亲很自大,不论何时何地,他都在寻找被尊重的感觉,可惜没有人像他期待的那样尊敬他。他的英语很不好,很少有邻居能够听懂他的意思。我们一起出去时,大家通常只会跟我讲话,尽管那时我还只是个小孩子。父亲只是时而去一些说西班牙语的聚集地:教堂、附近的修道院、拉丁市场,还有朋友聚会聊天的公园。他只去拉丁裔朋友的家里做客,在家中只允许我们讲西班牙语。
父亲愤怒的时候会打母亲、哥哥,也会打我。他觉得他的职责就是掌控整个家,并且教导我们尊重他。当然,3岁的我以为这是正常的:所有的父亲都会对家人大呼小叫,孩子不听话就得挨打。但是即便当时我尚且年幼,我也知道父亲触摸我的私处是不正常的,他甚至拿某些东西放进我的私处来伤害我。我并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做,我甚至不知道怎么用语言去描述它。
我们家和格拉谢拉夫人家只有一墙之隔,我想她能听得到我们这边的事情。她听见了父亲的叫骂声、我们的尖叫声,以及之后的静默或者哭泣声。在她家时,我能听见父亲责骂哥哥们的声音,尽管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但是我知道一定不是好话。我可以想象格拉谢拉夫人听到我们家的声音时,她也一定在替我们感到无助和恐惧。很多次她同我说起脸上或手臂上的淤伤时,我无言以对,只是看着地板。她拥抱我,说她知道父亲对我做了什么,上帝痛恨这样的事情,这不是我的错。“上帝是爱你的,奥尔加。”格拉谢拉夫人比父亲年长,我相信她比父亲更懂得上帝的想法,这可以安抚我。
格拉谢拉夫人帮我想办法,建议我寻找一个害怕时可以躲藏起来的地方。我思索着哪里是安全的,哪里又是不安全的。她觉得我家地下室里那个只有半个门的柜子就不错,因为父亲很难进去,如果可以,我应该躲在那里。她给了我一串念珠,并且教我怎么用。她说我害怕的时候,可以带着念珠找地方躲起来,然后祷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