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峡谷里(第9/16页)

“拐棍儿”思忖了一会儿,补充说:

“是这么回事,孩子们。谁干活,谁能吃苦,谁就是长者。”

太阳已经下山。河面上,教堂的围墙内和工程附近的空地上浓雾笼罩,白茫茫一片,像浸在牛奶里。夜幕很快落下,身下已灯光闪烁。这时候看起来,浓雾下藏着不见底的深渊。莉帕和她的娘原是穷苦人出身,以为自己一辈子就这样过去了,除了自己那担惊受怕、恭顺的心,把自己的一切都献给了别人,她俩此刻只觉得在这广漠神秘的世界,在无穷无尽的生命序列中,自己也是股力量,也是某人的长者。身处此地,高高在上,感觉良好,她们不觉开心地粲然一笑,忘了最终还得回到下面去。

一行人终于回到了家。几个麦客坐在铺子附近大门的地上。乌克列耶沃村的本地人一般是不会给楚布金干活的,所以都得请外地人来打工。这时候,这些麦客在暮色中看起来个个都像是长了黑黑的长胡子。铺子的门还开着。从门里看进去,只见聋子正在与一个小孩子玩跳棋。有的麦客在哼着歌,低得难以听清,但听得见也有人在大声讨头天的工钱。但人家不付,生怕第二天他们跑了。老楚布金没穿上衣,只穿坎肩,阿克西尼娅坐在台阶前的桦树下喝茶,桌子上点着灯。

“老爷子!”门外有个麦客说,像是在逗谁,“哪怕给一半也是好的!好老爷子啊!”

顿时响起了笑声,接着有人又哼起了难以听清的歌儿……“拐棍儿”也坐下来喝茶。

“我们几个赶集去了,”他说了起来,“玩了一圈儿,孩子们,玩得可痛快哩,多谢老天开恩。发生了这么一件不幸的事。铁匠萨什卡买了烟叶,这么说吧,付了店家半卢布。可那半卢布是假币。”“拐棍儿”接着说下去,还回头看了看——他原想轻声讲,可说出来的声音低沉沙哑,反倒让大家全听到了,“原来那半卢布是假币。人家问了,钱是哪儿来的?回说是阿尼西姆·楚布金给的。他说,我在他的婚礼上玩的时候给的。叫来了警察,带走了他。听好了,彼得罗维奇,可别闹出什么事,别引来什么闲话才好……”

“老爷子!”逗人的还是门外的那个人,“老爷子啊!”

一阵沉默。

“唉,孩子们,孩子们,孩子们……”“拐棍儿”快速地说了这几个字,站了起来,因为他困极了,“谢谢你们的茶和砂糖,孩子们。该去睡了。我这身子都散架了,梁柱全腐烂了。哈,哈,哈!”

临走时,他说了一句:

“看来该见阎王了!”

说罢他低低哭了一声。老楚布金茶还没喝完,还坐在那里,想着事。看他脸上的表情,仿佛在细听已到街上的“拐棍儿”的脚步声。

“这个铁匠萨什卡准在撒谎。”阿克西尼娅猜到了他的心思,说。

老楚布金进了屋,不久又回来了,拿来一卷东西,打开来——是闪闪亮的卢布,崭新崭新。他拿起一枚,用牙齿咬了咬,然后丢进了托盘。接着又丢下一枚……

“这些钱果真全是假的……”他眼望着阿克西尼娅说,像是有些疑惑不解,“这些全是阿尼西姆拿来的,当作礼物。你,媳妇,拿着,”他低声说着,把一小包钱塞到她的手中,“拿着,扔进井里去……听着,见它们的鬼!注意,别多嘴多舌。别惹出事来……拿走茶炊,把灯火灭了……”

莉帕和普拉斯科维娅坐在板棚里,看着灯光一个个熄了,只有楼上瓦尔瓦拉房间里的长明灯还发出蓝幽幽、红通通的光,平添了几分安宁、满足和玄妙的氛围。普拉斯科维娅怎么也不习惯女儿嫁给富人的事实。她每次来,都怯生生地蜷缩在前厅,脸上挂着求人的笑,茶和糖都是有人送来的。莉帕也觉得不习惯。丈夫走后,她不睡在自己的床上,另外随便找个地方就睡——厨房也罢,板棚也罢。她天天都要擦地板,洗衣物,她觉得自己只是个打短工的。这一次,祈祷回来,母女俩在厨房里跟厨娘一起喝茶,然后去了板棚,躺到地上,躺在雪橇和矮墙间的地板上,里面昏暗,有股马轭的气味。房子四周的灯全灭了,接着听到聋子关铺子的声音,麦客们都躺在院子里睡了。远处,小赫雷明家响着那架昂贵的手风琴声……普拉斯科维娅和莉帕开始入睡。

脚步声惊醒了娘儿俩,一看,月色十分明朗。阿克西尼娅站在板棚的入口,手中抱着被褥。

“还是这里凉快……”她说罢,走了进来,躺到紧靠门槛的地板上,月光照得她通体发亮。

她没有睡,热得她摊开四肢,几乎脱光了身上的衣裤,不停地喘着粗气。在魅人的月光映射下,她成了何等妩媚、骄人的尤物!不多久,脚步声再次响起:门口出现了老爷子的身影,通身雪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