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2/8页)

一颗种子。至于那是一颗什么样的种子,没有多大关系。所有的知识和自由都是一样的。但是那颗种子,她花了那么长时间才算找到了。她能从妇女读书会这个社团着手做起吗?或者她应该把自己的家装饰得非常引人入胜,让它来发挥榜样的力量吗?她就是要教会肯尼科特喜欢诗。好吧,就从这里入手,开始做丈夫的工作!她浮想联翩,好像看到他们俩在壁炉(那台壁炉实际上并不存在)旁边,俯身朗读优美动人的诗篇。情景是如此历历在目,连她心中最惧怕的幽灵也都悄然而逝。门儿也不再吱嘎作响了,窗帘上也不再有黑影儿爬动了,取而代之的是暮色投下的一圈圈瞬息万变的阴影,煞是好看。等到碧雅回来的时候,卡萝尔正自得其乐,一面弹钢琴,一面唱歌。那架钢琴,她已有很多日子没有摸过了。

随后,这两位姑娘就高高兴兴地共进晚餐。卡萝尔穿着一件镶金边的黑缎子长袍,在餐室里用膳;碧雅身上穿一件蓝条纹布罩衫,腰间系着围裙,在厨房里吃饭。中间的那道门敞开着。卡萝尔问:“你看见达尔铺子的橱窗里有鸭子没有?”碧雅像哼着小调似的回答说:“没有呢,太太。我们今天下午过得真痛快。蒂娜她预备了咖啡和克内干勃洛特92,她的朋友也在那里。我们说说笑笑,她的朋友说他是个总统,要封我为芬兰的皇后。我把一根羽毛插在我头发上,说我要去打仗——哦,你看,我们有多傻,可是笑得倒是挺痛快!”

卡萝尔又坐到钢琴跟前的时候,心里想的不是自己的丈夫,而是那个深居简出的读书迷盖伊·波洛克——她巴不得波洛克能来看看她:

“如果真的有一个姑娘吻了他一下,说不定他就会从他的窝里爬出来,当然也就不会再那么不近人情啦。威尔要是能像盖伊那样爱好读书,或者说,盖伊要是能像威尔那样能干的话,我想,即使还住在戈镇,也许我还是能过得去吧。”

要精心照料好威尔,可真不容易。但是对待盖伊,说不定我还可以像慈母一般给予关注。我真正想照顾的,究竟是一个男人,一个小孩儿,还是一个市镇?我是想要一个小孩儿的,那是在将来。但是,我能眼看着小孩儿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小镇上度过他的最最富有接受能力的岁月吗?

那就上床去睡吧。

难道说我平日跟碧雅相处,在厨房里闲聊天,就是得其所哉吗?

哦,我可真是惦念你,威尔。不过,这会儿我在床上能随意翻身,用不着担心把你惊醒,毕竟也是够松心的事儿。

难道说我真的命中注定,已是一个“已婚女子”了吗?今儿晚上,我可觉得自己好像还没有出嫁,是这么自由自在。只要想一想,从前竟有一位肯尼科特太太,她仅仅为了一个名叫戈镇的小镇而终日感到烦恼,哪知道除了戈镇以外,还有整个世界呢!

威尔当然是会喜欢诗的!

2月里,一个天色阴暗的日子。大块大块乌云,像刚砍倒的一段段圆木,几乎低垂到地面上来。大雪有如棉絮一般,三心二意地落在被人践踏过的旷野里。眼前虽是一片昏暗,但掩盖不了有棱有角的四周景物。屋顶和人行道的线条,显得很清晰,一点儿都不走样。

这是肯尼科特离家以后的第二天。

她憋在家里闷得发慌,就跑出去溜达一会儿。那天气温是零下三十度,实在太冷了,叫她感到怪不舒服的。寒风从两幢房子之间的空旷处冲着她吹来,刺扎着她的肌肤,啮噬着她的鼻子、耳朵和脸颊。她赶紧飞快地奔跑,这儿躲躲,那儿藏藏。在谷仓的遮挡下喘口气,然后躲避到一块广告牌后,感到满心喜悦。那块广告牌上面横七竖八地贴满了红红绿绿的各式招贴,一层盖着一层,被糨糊弄得斑斑驳驳,简直不堪入目。

街道尽头,有一片橡树林,这不禁使她联想到印第安人、打猎和滑雪鞋。她沿着土埂上的小房子旁的路步履艰难地进入旷野,来到了一座覆盖着冰雪的小山冈上的农庄。她身上穿着一件海狸鼠皮大衣,头上戴着一顶海豹皮帽子,她那少女一般娇嫩的两颊上,完全看不到忌妒成性的乡下人所常有的一道道皱纹。她伫立在满目荒凉的山坡上,与周围的环境显得非常不协调,正如一只红羽翠翎的北美红雀掉落在一块浮冰上一样。她居高临下,俯瞰着戈镇的景色。鹅毛大雪正从大街小巷毫无拦阻地一直飘落到莽莽大草原上,看来整个戈镇再也找不到一块地方可以避风雪了。鳞次栉比的房屋,只不过是白茫茫的大地上的点点黑斑罢了。她的身体由于刺骨的寒风而颤抖着,她的心儿则因为那种沉寂落寞之感而颤抖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