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对赫丝特的新看法(第2/3页)
社区中的统治者和博学之士们,在承认赫丝特·普林的优秀品质的影响方面,比普通民众来得晚。他们与后者(普通民众)共同具有的偏见本身得到了一个铁的推理构架的加强,从而使消除这些偏见成了一项更艰巨的工作。然而,他们的愠怒和脸上僵硬的皱纹一天一天地舒解、放松,到了一定的年月,也许会变成一种近乎仁慈的表情。那些有地位的人的情况正是如此,他们因为显赫的地位而把监护公众道德的职责强加在自己身上。同时,私生活中的人们已经完全宽恕了赫丝特·普林在品德上的过失。他们已经不把红字看作一种罪恶的象征——她为此曾承受了这么漫长的和令人厌倦的苦行赎罪——而是把它视为从那以后她做过的许多善事的象征。“你见到那个佩戴刺绣标志的女人了吗?”他们常常对陌生人说道,“那是我们的赫丝特——我们城里特有的赫丝特——她对穷人这么仁慈,对病人这么有帮助,对忧患的人们这么抚慰!”但是,如果干这种丑事的是另一个人的话,人性善于透露别人最坏的部分的癖性,会迫使人们悄悄地讲述昔日的丑闻,这是事实。然而,即使在透露这一真相的这些人的心目中,红字具有修女胸前佩戴的十字架的作用,这也是事实。它给予佩戴者一种神圣感,使她在一切危险中能够安然地渡过。假如她偶然遇到盗贼,它也会使她安然无恙。据说——而且不少人相信,一个印第安人曾用弓箭射这个标志,箭击中了它,可是却落到地上,没造成伤害。
这个标志在赫丝特·普林本人的心中产生的作用——或者,更确切地说,它表明社会地位的作用——是强有力的和特别的。这一炽热的烙印,已经使她性格中的一切轻柔、优雅的嫩叶都凋谢了,只留下光秃秃的、粗糙的轮廓。这轮廓是会令人感到厌恶的,如果她还有对此感到厌恶的朋友或同伴的话。就连她的容貌的魅力也经历了类似的变化。也许,这部分是由于她故意穿朴素的服装,部分是由于她的举止神态缺乏表情。她那头亮泽、浓密的头发要么被剪短,要么完全被一顶帽子遮住,以至于不曾有一绺光泽的头发显露在阳光里,这又是个可悲的转变。部分由于这样一些原因,但还有别的原因,赫丝特的脸上似乎再也没有任何爱情的栖身之地。她的体形虽然如雕像似的端庄,却再也没有人有任何激情会想到去紧紧地拥抱它;她的胸脯,再也没有什么能使它成为爱情的枕头。她已经失去了某种属性,而维持这一属性,又是作为一名女性所不可缺少的。当一个女人遭遇到,并且忍受了一段特别严酷的经历时,她的命运往往是这样:她的性格和容貌常常变得看上去很严厉。倘若她一味温柔,她将会死去。倘若她要活下去,她就得要么失去这些属性,要么将其深深地埋入心里,使其永不再显露出来——而这二者表面上都是一样的。也许,后者是最真实的理论。曾经是女人,而现在不再是女人的她,只要有能引起变形的魔术般的点化,随时都可以再成为一个女人。赫丝特·普林以后是否会被这么点化,并且这么变形,我们将拭目以待。
赫丝特给人留下的大理石般冰冷的印象,主要归因于她的生活大部分已经从激情转变成思想。由于在世上孑然一身——在对社会的依赖方面孑然一身,只需要指导和保护小珀尔——她在恢复她的地位方面的孤立无援和绝望,即便她还郑重地认为那是理想的地位——她把破链子的碎片都扔掉了。世上的法律绝不是她心目中的法律。这是一个这样的时代:新近解放了的人类智力,与多个世纪以前相比,已经占据了更活跃、更广泛的范围。武夫们推翻了贵族和国王。比这些武夫更勇敢的人们推翻和重新编排了——并非真正的,而是在理论的范围之内,这范围是他们真正的立足之地——古代偏见的整个体系。许多古代的学说与这种偏见有关。赫丝特吸收了这种勇气,她采用了自由思考的方法。当时,在大西洋彼岸,这是非常常见的。但是,如果我们的祖先知道的话,他们一定会认为这比打上红字烙印的罪过更严重。在她孤零零的海滨农舍里,那些不敢进入其他新英格兰寓所的思想,会在她心中浮现;这些神秘的客人,那些对款待者来说犹如恶魔那样危险的神秘的客人,常常被人见到在敲她的门。
那些最敢于大胆思考的人,常常以最十足的沉着来遵守社会的外部规则,这是让人出乎意料的。思想已经满足了他们的需要,他们不必在现实的行动中花费精力。赫丝特的情况看来正是如此。但是,假如小珀尔不从精神世界向她走来,情况也许就远不是如此了。她可能就会与安妮·哈钦森一样,作为一个宗教派别的创立人在历史上流传下来。在某一方面,她可能成为一名女预言家。她可能,而且很可能会因为试图破坏清教徒制度的基础,而被那个时期严苛的法庭处死。可是,在对孩子的教育中,这位母亲的思想热情有了一个发泄之处。上帝指派赫丝特照管这个小女孩的出生和成长,在种种困难中抚育她,使她长大成人。一切都在与她作对。世人怀有敌意。这孩子的天性也有点毛病,它不断地表示她的出生是有错误的——她是她的母亲的不法情欲的产物——并常常迫使赫丝特伤心地自问:这可怜的小东西的诞生究竟是好是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