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迷惘的牧师(第3/4页)
“是什么东西在这样困扰和诱惑着我?”牧师终于对自己嚷道。他停在街上,以手击前额。“我疯了吗?或者,我已经完全将自己托付给魔鬼了吗?我在森林里跟他订立了契约,并用我的鲜血签字了吗?现在他要通过让我实施他的最卑劣的想象力能想得出的一切邪恶使我履行契约吗?”
正当丁梅斯代尔牧师先生这样沉思着,并以手击自己的前额时,据说有名气的女巫希宾斯老夫人正巧路过。她浓妆艳抹地登场,披着一条长长的头巾,身穿华丽的天鹅绒礼服,以及用著名的黄色淀粉浆浆过的皱领。制作这种黄色淀粉浆的秘方是她的密友安·特纳教她的——在这位最善良的夫人因托马斯·奥弗伯里爵士谋杀案而被绞死之前。不管这个女巫有没有看出牧师的心思,她突然停下脚步,用敏锐的目光盯着他的脸,狡黠地微笑着,并开始与他攀谈起来——虽然她不习惯与任何牧师谈话。
“这样看来,尊敬的先生,你是到过森林里了,”女巫说道,披着那条长长的头巾向他点头,“下一回请你事先通知我一声,我将乐意陪你去。不是我吹牛,只要我说一句好话,任何陌生的先生,都将从你知道的那个有权势的人那儿得到很好的接待。”
“我承认,夫人,”牧师恭敬地回答道,这位夫人的地位和他自己良好的教养使他必须这样做,“凭良心和人格担保,我坦诚地说,你的话里的意思我一点也听不懂!我不是到森林里去寻找有权势的人物。在将来的任何时候,我也不会带着得到这样一位要人的欢心的计划到那儿去游览。我去那儿的唯一理由就是要向我那位虔诚的朋友——埃利奥特使徒问候,并跟他一起,为他从异教那里争取过来了许多宝贵的灵魂感到欢欣鼓舞!”
“哈!哈!哈!”老巫婆咯咯直笑,仍然披着那条长长的头巾向牧师点头,“好啦!好啦!我们白天不得不这么讲话!你像个老手,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可是半夜在森林里,我们就可以谈谈别的了!”
她以老年人的威严继续朝前走,不过,老是回过头来向他微笑,像愿意承认他们两人之间有秘密的亲密关系似的。
“难道当时我已把自己出卖给那个魔鬼了?”牧师想道,“如果人们说的没错的话,这个戴用黄色淀粉浆浆硬的皱领、穿天鹅绒的老巫婆,就是选择了魔鬼做自己的君主和主子!”
可怜的牧师!他已经做了一笔与这很像的交易!因为受到幸福之梦的诱惑,他有意选择了屈从于他明知应遭天罚的大罪,这是他以前从未做过的。而这一罪恶的传染性毒物,已非常迅速地扩散到他的整个道德体系。它使一切神圣的冲动麻木,却栩栩如生地唤起全部的邪恶冲动。轻蔑、刻薄、非诱发性的恶意、无缘无故的作恶欲望、对任何善良和神圣之举的嘲笑等,全都被唤醒来诱惑他,尽管它们同时也令他心惊肉跳。他与年迈的希宾斯夫人相遇,倘若这是一件真实的事,只能表明他与坏人及无数堕落的灵魂产生了交情。
此刻,他已经抵达他在墓地边缘的住处。他急急忙忙地上楼,躲进他的书房里。牧师为回到这个庇护所感到高兴,因为这样就不会有那些奇怪、邪恶的反常行为使他向世人暴露其本来面目。从街上走过时,他不停地被驱使着去做这些反常行为。他进入自己习惯的房间,环顾四周,目光落到书本、窗户、壁炉和用挂毯装饰的舒适的四壁上,心里还带有从森林山谷到城里,直至这儿,一路上都在困惑着他的那种奇怪的感觉。他曾经在这儿学习和写字;曾经在这儿经历斋戒和夜游,结果被弄得半死不活的;在这里,他奋力祷告;在这里,他承受着无穷无尽的痛苦!还有那部丰富多彩的古希伯来语的《圣经》。摩西[77]和各种预言者正在对他讲话,而上帝的声音透过其中!桌子上是一篇未完成的布道文,旁边有一支沾了墨水的鹅毛笔。布道文中有一句不完整的话,那是两天前他的思想停止洋洋洒洒地在纸上倾泻的地方。他知道,这是他本人,就是这个瘦骨嶙峋、脸色惨白的牧师在做了那些事和遭受了许多痛苦之后,写出来的总督就职布道文!然而,他似乎正站到一边,怀着轻蔑、怜悯,却又有一些羡慕的好奇心端详着以前的自己。这个以前的自己已不复存在了!从森林里回来的他已经换了一个人,一个更明智的人,隐藏着许多神秘的知识,这是先前单纯的他无法取得的。这可是一种痛苦的知识!
就在他沉思的当儿,书房的门上传来了一阵敲门声。牧师说道:“进来!”——他并非完全没有想到可能会看见恶魔。他真的看到了!进来的是年迈的罗杰·奇林沃思。牧师站着,脸色苍白,说不出话来,一只手搁在希伯来语的《圣经》上,另一只手按住胸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