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第2/2页)

奥金佐娃靠在椅背上坐着,把一只手搭在另一只手上,听着巴扎罗夫说话。与平时寡言少语的习惯相反,巴扎罗夫这次却说话很多,而且显然在竭力引起她的注意。这一点又使阿尔卡季大为吃惊,他无法判定巴扎罗夫是否达到了自己的目的。从安娜·谢尔盖耶夫娜的面部表情来看,很难猜出她究竟获得了什么印象,因为她保持着同样的表情:亲切、优美。她美丽的两眼一直闪现出注意的光芒,但这种注意却是毫无感情冲动的。巴扎罗夫最初的失常态度,给她留下了一种不愉快的印象,好像是闻到了一种不好闻的气味,或者是听到了一个刺耳的声音。但她马上就明白了他是感到局促不安的,而且她甚至对此感到欣慰。她最讨厌的是庸俗,但是没有任何人指责巴扎罗夫庸俗。那一天有许多事情使阿尔卡季感到吃惊。他本来以为巴扎罗夫一定会同奥金佐娃这样聪明的女人谈谈自己的信念与观点的,因为她本人表示过希望听听“一个有勇气对什么都不相信的人”的意见。但是巴扎罗夫不仅不谈这些,反而大谈特谈医学、顺势疗法、植物学。原来奥金佐娃并没有在孤居独处中虚度光阴,她抓紧时间读了许多好书,而且善于正确地使用俄语[117]。她谈到了音乐,但发现巴扎罗夫不承认艺术以后,便悄悄地把话题拉回到植物学来,尽管阿尔卡季已经开始谈论民间音乐的意义。奥金佐娃对待阿尔卡季仍然像对待小弟弟一样,似乎她看重的是他的善良和年轻人的单纯,但也仅此而已。他们的谈话持续了三个多小时,谈话是不紧不慢的,内容十分丰富而且气氛十分活跃。

两位朋友终于站起身来,开始告辞。安娜·谢尔盖耶夫娜亲切地望了望他们,同时向他们两个伸出她的一只漂亮的白手。她略加考虑以后,带着犹豫不决的,但却是非常愉快的笑容说道:

“先生们,如果你们不嫌寂寞,就请常来我们的尼科里斯科耶村!”

“您说到哪里去了!安娜·谢尔盖耶夫娜!”阿尔卡季大声说道,“我会把这看成是最大的幸福……”

“您呢,姆西约巴扎罗夫?”

巴扎罗夫只是鞠了一躬——这又一次使阿尔卡季感到吃惊,他发现他的朋友竟然脸红了。

“嗯?”阿尔卡季到了大街上对巴扎罗夫说,“你还是认为她是哦—哦—哦吗?”

“可是谁知道她昵!你看,她表现得多么冷漠。”巴扎罗夫反驳说,但沉默一会儿又补充说了几句:“她是真正的公爵小姐,女皇!她只差裙子的后头没有拖地,头上缺少一顶皇冠!”

“我们的公爵小姐俄语说得都没有这么好。”

“我的小兄弟,她是受过苦的,也吃过我们的面包。”

“反正她很美!”阿尔卡季说道。

“多丰满的身躯!”巴扎罗夫继续说道,“应该马上送解剖室。”

“快闭嘴,看在上帝的面上,叶夫格尼!这太不像话了。”

“好啦,别生气,娇生惯养的孩子。我说的是第一流的躯体。应该去她家。”

“什么时候去?”

“后天去就行。我们待在这里干什么呢!和库克什娜一起喝香槟吗?听你的那位自由主义官僚的亲戚胡乱吹嘘吗?……后天我们就去。顺便说一句,我父亲的一个小庄院离那里不远。这个尼科里斯科耶村不是在某某大道上吗?”

“是的。”

“0ptime[118]。没必要耽搁时间了。磨磨蹭蹭的是傻瓜,不过也有聪明人。我告诉你,那是一个十分丰满的躯体!”

三天以后,两个朋友乘车前往尼科里斯科耶村。那天阳光明媚,也不太热,驿站的几匹马喂得饱饱的,步伐整齐地奔跑着,轻轻摇晃着编成辫子的尾巴。阿尔卡季望着大道,不知道为什么一路老是笑嘻嘻的。

“祝贺我吧,”巴扎罗夫突然叫道,“今天是六月二十二日,我的天使日。让我们看看他怎么保护我。今天家里人都在等我呢,”他降低声音补充说道,“好吧,等就等吧,没什么要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