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第3/5页)
巴扎罗夫身子抖了一下。
“答应过什么?”
“您忘啦?您曾经想过给我上几堂化学课的。”
“叫我怎么办呢,夫人!父亲在等我;我没法子再耽搁下去。不过,您可以自己看书。Pelouse et Fremy, Notions geuerales Chimie[131]是一本好书,写得很通俗易懂。您需要知道的一切,都可以在里面找到。”“您还记得吧,您曾经劝我相信,一本书不可能代替……我忘了您是怎么说的了,但是您知道,我想说的是……您还记得吗?”
“叫我怎么办呢,夫人!”巴扎罗夫又重说了一遍。
“为什么要走呢?”奥金佐娃降低声音说道。
他望了她一眼。她仰起头,靠在扶手椅的椅背上,她的两只裸露到手肘的手,交叉在胸前。在孤零零的一盏用纸折成的灯罩罩着的暗淡的灯光照射下,她的脸色显得灰白。一件宽大的白色连衣裙用自己柔软的褶纹遮住了她的全身,也是交叉着的两只脚隐隐约约地露出一点脚尖来。
“可为什么要留下来呢?”巴扎罗夫说。
奥金佐娃轻轻地把头转动一下。
“怎么为什么?难道您在我这里感到不快活吗?莫非您以为您走以后我们这里的人就不想念您吗?”
“这一点我是相信的。”
奥金佐娃沉默了一会儿。
“您大可不必这么想。不过,我不相信您的话。您说这话不可能是认真的。”巴扎罗夫继续一动不动地坐着。
“叶夫格尼·华西里耶维奇,您为什么不说话?”
“我对您说什么呢?一般的人都是不值得想念的,我就更不值得想念了。”
“这是为什么?”
“我是个讲求实际、缺乏情趣的人,连话也不会说。”
“您这是在讨人说恭维话,叶夫格尼·华西里依奇!”
“那不是我的习惯。难道您自己不知道,您那么看重的生活的美好方向,对我来说,却是可望而不可即的吗?”
奥金佐娃咬着她的手绢的一角。
“您愿意怎么想就怎么想吧,不过,要是您走了,我会感到寂寞的。”
“阿尔卡季会留下来的。”巴扎罗夫说道。
奥金佐娃轻轻耸了耸肩膀。
“我会感到寂寞的。”她重说了一遍。
“真的吗?至少您不会寂寞很久。”
“您为什么这么看呢?”
“因为您自己说过,只有您的秩序遭到破坏的时候您才会感到寂寞。您把您的生活安排得那么有规律,叫人无可挑剔,那里面既没有给寂寞留下空间,也没有给烦恼留下位置……更容纳不了任何沉重的思想感情。”
“您也认为我无可挑剔……也就是说我把自己的生活安排得很正确吗?”
“那还用说吗!比方说,再过几分钟就是十点了,我早就知道您要赶我走了。”
“不,我不赶您走,叶夫格尼·华西里依奇。您可以留在这里。请您把这扇窗户打开……我觉得有点闷。”
巴扎罗夫站起身来,把窗户推了一下。那扇窗户马上就“嘭”地一下打开了……他没料到那窗户那么容易打开,而且他的两手在不停地抖动。柔和的黑夜连同它那几乎是漆黑的天空、轻轻摇曳的树木和清凉、洁净、自由的新鲜空气的香味,一起探头进房里来了。
“请把窗帘放下来,再坐一会儿,”奥金佐娃说道,“我很想在您临走前同您聊一聊,请您随便谈谈您自己,您是从来不谈自己的。”
“我想同您谈些有用的东西,安娜·谢尔盖耶夫娜。”
“您非常谦虚……但是,我倒是很希望了解一点您的什么,了解您的家庭、您父亲的情况,而您正是为了看父亲才要走的。”
“这些事一点儿也没有趣,”他大声说道,“特别是对您,我们都是普通的老百姓……”
“照您的看法,我是贵族?”
巴扎罗夫抬起头来,两眼直望着奥金佐娃。
“是的。”他故作激烈地说道。
她淡然一笑。
“我看,您对我知之甚少,虽然您总是叫人相信所有的人彼此都是非常相似的,不值得去对他们进行研究。将来我找个时间同您谈谈我的生活……不过,您首先得把您的生活讲给我听。”
“我对您了解很少,”巴扎罗夫重复奥金佐娃的话,“也许,您的话是对的,也许任何一个人都像是一个猜不透的谜。比如拿您来说吧:您回避交际,您觉得与人交往是一种负担,所以就把两个大学生请到自己家里来。凭您的智慧,凭您的美丽,为什么要住在乡下呢?”
“怎么?您怎么说出这种话来?”奥金佐娃赶紧接住话头,“凭我的……美丽吗?”
巴扎罗夫皱起了眉头。
“这反正都是一样的。”他嘟嘟囔囔地说,“我想说的是我不大明白为什么您要迁到乡下居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