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第2/3页)
“你该多洗澡。”尼古拉·彼得罗维奇对她说道。
他把一个还没有完全荒芜的池塘搭上帐篷,改建成一个大浴池。
“哎呀!尼古拉·彼得罗维奇!走到池塘边——你就得死一次;再走回来,也得死一次。因为花园里连一点遮阴的地方都没有。”
“的确一点遮阴处都没有。”尼古拉·彼得罗维奇一边回答一边擦自己的眉毛。
有一天早上六点多,巴扎罗夫散步回来,在碧绿的紫丁香组成的凉亭里碰到菲尼奇卡。丁香花早已凋谢,但叶子还很浓密。她坐在一条长凳上,像往常一样,头上披一块白色头巾,身旁摆着一束露水还没干的红白玫瑰花。巴扎罗夫同她道了早安。
“啊!叶夫格尼·华西里依奇。”她说完就稍稍掀起头巾的一角,以便看见他。她抬起手臂的时候,她的臂膀便露到了肘子边。
“你在这里干什么呢?”巴扎罗夫说完就挨在她身边坐下,“您在扎花束吗?”
“是的,早餐时摆到桌子上的,尼古拉·彼得罗维奇喜欢这种东西。”
“但是,离吃早饭还远着呢。这么多的花啊!”
“是我才摘来的,要不然天一热就出不去了,只有现在才好呼吸。
天一热我就全身没有一点力气,我真担心我是不是有病了。”
“你这是胡思乱想!让我来给您把把脉。”巴扎罗夫拿起她的手,找到她均匀跳动的脉搏,连脉搏跳动的次数都没数,他就把她的手放下来,说道:
“您可以活一百岁呢!”
“啊呀,您可不要乱说呀!”她大声惊叫道。
“怎么?难道您不想长寿吗?”
“可您说的是活一百岁呀?我奶奶八十五岁,她可吃够了苦啊!她眼瞎、耳聋、背又驼,又是成天咳嗽不止,只是自己活受罪,那算什么生活啊!”
“这么说还是年轻好些?”
“难道不是吗?”
“那它好在哪里呢?请您告诉我!”
“好在哪里吗?您看我现在年轻,什么都能干,说走就走,说来就来,要拿什么来就拿什么来,不需要求任何人……还有什么比这更好呢?”
“不过对我来说,年轻年老都无所谓。”
“您怎么说无所谓呢?您所说的话,是不可能有的。”
“您自己来判断吧,菲多西亚·尼古拉耶夫娜,我要年轻干什么呢?我独自一人生活,孤苦伶仃……”
“这都是取决于您自己。”
“这可由不得我哟!要是有个人可怜可怜我就好了。”
菲尼奇卡从旁瞟了他一眼,什么话也没有说。
“您这是一本什么书?”她过了一会儿问道。
“这本吗?这是一本学术著作,写得很深奥的。”
“您老是在学习吗?您不感到苦闷吗?我以为您什么都知道呢。”
“很明显,我并不什么都知道。您试试念一点点看看。”
“这里面写的我什么都不懂。您的书是俄文写的吗?”菲尼奇卡两手捧着厚厚的一本书问道,“多厚的一本书啊!”
“是俄文书。”
“反正我什么都看不懂。”
“我倒并不是要您读懂。我希望看看您读书的样子。您读书的时候,您的鼻子尖动得很可爱。”
菲尼奇卡随手翻到一篇《论杂酚油》的文章,本想低声念几句,但笑着把书扔了……她自己也从凳子上滑到了地上。
“我也喜欢您笑。”巴扎罗夫说道。
“算了吧!”
“我喜欢听您说话。您说起话来活像小溪淙淙的流水。”
菲尼奇卡把头扭了过去。
“您这人真是!”她一边说话,手指一边在挑选花朵,“您怎么会听我说话呢?您是听惯了那些聪明的太太小姐说话的。”
“哎呀,菲多西亚·尼古拉耶夫娜!请您相信我:世界上所有的聪明太太小姐都抵不上您的一个胳膊肘。”
“嗯,亏您想得出!”菲尼奇卡悄声说了一句就把两手抱了起来。
巴扎罗夫捡起了地上的书。
“这是一本药书,您为什么把它扔掉?”
“药书吗?”菲尼奇卡重复他的话,然后转身对着巴扎罗夫,“您知道吗?您还记得您给过我几滴药水吗?从那以后我的米佳就睡得很好!我不知道要怎么感谢您才好呢?您是一位很善良的人,真的!”
“真正感谢就得给医生付报酬,”巴扎罗夫带着嘲讽的神情说道,“您知道吗,医生都是很贪心的。”
菲尼奇卡抬起她的一对眼睛,望着巴扎罗夫,她脸庞的上半部映着一片浅白色的反光,使她的两只眼睛显得更加黝黑。她不知道巴扎罗夫是在开玩笑,还是说真的。
“如果您要钱,我们当然愿意……不过,得向尼古拉·彼得罗维奇要……”
“您以为我要钱吗?”巴扎罗夫打断了她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