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第6/7页)

菲尼奇卡几乎没有受到良心的责备,但有时一想起争吵的真正原因,她就感到痛苦,再说巴维尔·彼得罗维奇看她的时候,样子也挺奇怪……弄得她即使背转身子,背向着他,也觉得他的眼睛盯在她的身上。由于内心不停地担惊受怕,她消瘦了一点,但却显得更加妩媚可爱了。

有一天(事情发生在早上),巴维尔·彼得罗维奇觉得自己好过多了,便从床上搬到了沙发上,尼古拉·彼得罗维奇问了问他的身体情况以后,就到打谷场上去了。菲尼奇卡端来一杯茶,将它放在小桌子上,便想起身走掉。巴维尔·彼得罗维奇把她叫住了。

“您这么急急忙忙到哪里去,菲多西亚·尼古拉耶夫娜?”他开口说道,“难道您有什么事吗?”

“没有,老爷……是的,老爷……我需要到那里去斟茶。”

“您不去,杜尼亚莎也会做好的,您同病人坐一坐吧。附带说一声,我有话要同您聊一聊。”

菲尼奇卡默默地坐在围椅的边上。

“请您听我说吧,”巴维尔·彼得罗维奇说道,同时扯了扯自己的胡子,“我早就想问您:您好像怕我?”

“我吗,老爷?”

“是的,是您。您从来不望我,好像您良心上有愧似的。”

菲尼奇卡脸一红,但却看了巴维尔·彼得罗维奇一眼。她觉得他有点奇怪,于是她的心暗暗地颤抖起来了。

“您的良心不是有愧吧?”巴维尔·彼得罗维奇问她。

“我为什么良心有愧呢?”她悄悄地说了一声。

“有愧的原因还少吗?不过您到底对谁有愧呢?对我吗?这不大可能。对这屋里的其他人吗?这也是不可能的事。难道是对我弟弟吗?但是,您不是爱他吗?”

“我爱他。”

“是全心全意地爱吗?”

“我全部身心都在爱着尼古拉·彼得罗维奇!”

“真的?您看着我,菲尼奇卡(他是第一次这么称呼她)您知道,撒谎是一桩很大的罪过!”

“我没撒谎,巴维尔·尼古拉耶维奇。如果我不爱尼古拉·彼得罗维奇,那以后我就不用活下去了!”

“您不会拿他去换任何人吗?”

“我能拿他去换谁呢?”

“要换的人还少吗!比如说,就算是那位刚刚离开的先生吧。”

菲尼奇卡呼地一下站起身来。

“主啊,我的上帝!巴维尔·彼得罗维奇,您为什么要折磨我?我对您做过什么坏事呢?您怎么可以对我说这样的话?……”

“菲尼奇卡,”巴维尔·彼得罗维奇用悲哀的声音说道,“我看见了……”

“您看到了什么,老爷?”

“在那里……在凉亭里。”

菲尼奇卡马上满脸通红,连头发根子和耳朵根子都红遍了。

“可我有什么错呢?”她费了好大的劲才说出话来。

巴维尔·彼得罗维奇稍稍抬起身子。

“您没有错?没有?一点也没有吗?”

“世界上我只爱尼古拉·彼得罗维奇一个人,而且要爱他一辈子!”菲尼奇卡突然用力说道,与此同时,她的喉咙却让呜咽声哽住了,“至于您看到的那件事,就是到了可怕的法庭上[207]我也要说,在那件事情上,过去和现在我都没有过错,要是别人怀疑我在这种事情上背叛了我的恩人尼古拉·彼得罗维奇,我宁愿现在就死……”

但在这时她的声音变了,同时她又感觉到巴维尔·彼得罗维奇已经抓住了她的一只手,而且紧紧地捏在手中……她望了他一眼,便惊呆了。他的脸色变得比以前更加苍白,他的一双眼睛闪闪发亮,最最使人感到吃惊是,一大颗孤独的眼泪,顺着他的两颊滚了下来。

“菲尼奇卡!”他用一种奇怪的声音,低低地说道,“您爱吧,好好地爱着我的弟弟吧!他是一个心地非常善良的好人!不要背弃他去爱世界上的任何人,不要去听任何人的花言巧语!您想一想看,还有什么比爱一个人而不被人爱更可怕呢!您永远也不要离开我可怜的尼古拉!”使他感到非常惊奇的是:菲尼奇卡两眼的泪水干涸了,恐惧也消失了。但是当巴维尔·彼得罗维奇亲自把她的一只手凑到唇边,头朝着她的手垂了下去,并没有吻它,而只是间或发出痉挛的叹息声时,她的心里不知道有什么感想……

“主啊!”她心里想了一下,“莫非他的病又发作了么?……”

就在这一时刻里,整个死去的生命在他的心中又颤动起来了。

楼梯在迅速的脚步重压下,轧轧地响了起来……他把她从自己身边推开,仰头靠在枕头上。房门敞开以后,尼古拉·彼得罗维奇走了进来,他心情愉快,神采奕奕,脸色红润。米佳也气色很好,像父亲一样,脸蛋红红的,他只穿一件小衬衫,在父亲的怀里蹦蹦跳跳,而且用他光着的脚指头,紧紧抓住他父亲一件乡下人穿的外套上面的大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