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第2/7页)

“他说什么来着?”另一位面色阴郁的中年农民问道。他站在自己农舍的门槛上,远远地看着巴扎罗夫同那个农民谈话。“莫不是谈拖欠租税的事吧?”“什么拖欠租税的事呀!我的老兄!”第一位农民回答道。他的声音里已经没有那种悦耳的宗法制的痕迹了,相反的,却流露出某种满不在乎的粗鲁的调子。“对了,他胡说八道了一通,大概是想给发痒的舌头搔搔痒吧。大家都知道,他是一位少爷。难道他会懂得什么东西?”

“他哪里会懂呢!”另一个农民作了回答,接着他们抖了抖帽子,紧了紧腰带,两个人便开始议论起他们自己的事情和困难。唉!这位轻蔑地耸耸肩膀、自称善于与农民谈话的巴扎罗夫(他在与巴维尔·彼得罗维奇争吵时就是这么夸口的),这个非常自信的巴扎罗夫却从来没有怀疑过,他在农民的眼里仍然是一个类似于逗人发笑的丑角而已……

不过,巴扎罗夫终于给自己找到了工作。有一天他在场,华西里·伊凡诺维奇为一个农民包扎伤口,但是由于老头子两手不停地发抖,怎么也包扎不好绷带,于是儿子上去帮忙,从此以后他就开始参加父亲给人治病的工作,尽管同时不断地嘲笑他自己建议采用的治疗方法,也嘲笑马上采用这些方法的父亲。但是,巴扎罗夫的嘲笑,一点也没有使华西里·彼得罗维奇感到难堪,甚至反而使他得到一些安慰。他用两根手指把他自己油渍斑斑的便衫压在肚子上,一边抽着烟斗,一边津津有味地听巴扎罗夫说话。巴扎罗夫说的俏皮话越辛辣,他幸福的父亲便笑得越开心,把自己的一口黑牙齿全都露了出来。他甚至不停地重复这些俏皮话,其实有时候那些俏皮话并不俏皮,或者毫无意义,比如在好几天中,他无缘无故地老是反复念叨一句:“好啦,这是区区小事!”他这么说仅仅是因为他儿子知道他要去做早礼拜说了这句话。“感谢上帝,他停止忧郁啦!”他对他妻子悄悄说道,“他今天痛骂了我一顿,真奇怪!”然而,一想到他有了一个这样的助手,他就欣喜若狂,内心里充满了自豪感。“对了,对了,”他把一玻璃瓶古里雅尔药水或者一盒白药膏交给一个穿男人的粗呢大衣、戴一顶双角帽子的乡下女人时,对她说,“亲爱的,你应该时时刻刻感谢上帝,让我儿子住在我家里,现在可以用最新的科学方法给你治病了,你明白吗?法国皇帝拿破仑都没有比这更好的医生呢。”而那个来诉说她“浑身刺痛”(不过这些词的意思,她自己也解释不清楚)的乡下女人只是一个劲儿鞠躬,然后把手伸进怀里,从中摸出用毛巾的一头包着的四个鸡蛋。

有一次,巴扎罗夫甚至给一个过路的布商拔掉了一颗牙齿,虽然那颗牙齿极其普通,华西里·伊凡诺维奇却把它当宝贝保存下来,而且在拿给神父阿列克塞看时,不停地反复说道:

“您看看,多深的牙根!叶夫格尼多有劲啊!那个摆摊卖布的商人就这样差点跳到半空中……我觉得,即使是一株橡树,也会飞出去的……”

“真是值得赞扬!”神父阿列克塞不知如何回答才能打发走高兴得不得了的老人,终于说出了这么一句。

有一天,邻近村里的一个农民把他害伤寒病的弟弟领到了华西里·伊凡诺维奇那里。这个不幸的农民俯卧在一捆麦草上,已经奄奄一息。他全身布满了黑色斑点,早已不省人事。华西里·伊凡诺维奇对于为什么没有人想到要早一点找医生表示惋惜,然后宣布,已经没有办法可救了。的确,那位农民没能把自己的弟弟运回家,他就死在大车上了。

三天以后,巴扎罗夫走进父亲的房里,问他有没有硝酸银。

“有。你要它干什么?”

“需要烧灼一下……小伤口。”

“给谁烧?”

“给我自己。”

“怎么?给自己!这是为什么?是什么小伤?伤在哪里?”

“瞧,在手指上。我今天到村子里去了一趟,你知道,就是送来过一个害伤寒病的那个村子,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打算解剖他的尸体,可我好久没干过这种事了。”

“啊?”

“后来,我就请求县里的医生允许我来解剖,所以就把自己割伤了。”

华西里·伊凡诺维奇的脸色马上变白了,他二话没说,立即跑进书房,迅速回来,手里捏着一块硝酸银。巴扎罗夫本想拿住硝酸银就走掉的。

“看在上帝面上,”华西里·伊凡诺维奇说道,“请让我亲自来干。”

巴扎罗夫微微一笑。

“你真喜欢行医!”

“请你别开玩笑了。把手指伸出来看看。伤口倒是不大。不痛吗?”

“你用点劲儿压,别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