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献给黑暗的供品(第6/8页)

寂静接受了这份供品,并使他们感到敬畏。猪头还留在那儿,眼睛是昏暗的,微微地咧着嘴,牙缝中满是黑污的血迹。他们立刻拔腿而逃,全都尽可能快地穿过森林逃向开阔的海滩。

西蒙还待在老地方,一个藏在叶丛边的褐色的小小的人形。即使他闭上眼睛,猪头的形象仍留在脑际。老母猪半开半闭的、昏暗的眼睛带着对成年人生活的无限讥讽。这双眼睛是在向西蒙证实,一切事情都糟透了。

“这我知道。”

西蒙发现自己是在大声地说话。他匆匆睁开眼睛,在别扭的日光中,猪头像被逗乐似的咧着嘴巴,它无视成群的苍蝇、散乱的内脏,甚至无视被钉在木棒之上的耻辱。

西蒙把脸转开,舔着干裂的双唇。

这是献给野兽的供品,也许来接受的不是野兽吧?西蒙觉得猪头也显出同意他的样子。猪头无声地说道,快跑开,快回到其余的人那儿去。真是个笑话——要你操什么心呢?你错了,就那么回事。有点儿头痛吧,或许是因为你吃了什么东西。回去吧,孩子,猪头无声地说着。

西蒙仰起头来,注视着天空,感到了湿头发的重量。天空高处这时候都是云,巨大而鼓胀的塔楼形状的云块在上空很快地变化着,灰色的、米色的、黄铜色的。云层在陆地的上方,不时地散发出闷热的、折磨人的暑热。甚至连蝴蝶也放弃了这块空地,空留着那面目可憎的东西,龇牙咧嘴,滴着鲜血。西蒙垂下脑袋,小心地闭着双眼,又用手护住眼睛。树底下没有阴影,到处是珍珠似的,一片宁静,因而真实的东西倒似乎虚无缥缈起来,变得缺乏明确的界限。一堆猪内脏成了一大群苍蝇围着的黑团,发出锯子锯木头那样的声音。不一会儿这些苍蝇发现了西蒙。它们已经吃饱了,这时候停在他身上一道道汗水上喝起来。苍蝇把西蒙的鼻孔弄得痒痒的,在他的大腿上这儿叮两下,那儿叮两下。这些苍蝇黑乎乎的,闪闪发绿,不计其数;在西蒙的面前,挂在木棒上的苍蝇之王露齿而笑。西蒙终于屈服了,他掉过头去:看到了白晃晃的猪牙,昏暗的眼睛,一摊鲜血——西蒙的眼光被古老的,令人无法逃避的招呼所吸引住了[3]。西蒙的右太阳穴里,一条动脉在他脑子里怦怦地搏动。

拉尔夫和猪崽子躺在沙滩上,一面注视着火堆,一面懒洋洋地朝无烟的火堆中心轻投着小卵石。

“那根树枝烧光了。”

“萨姆埃里克哪儿去了?”

“咱们该再去拿点柴火来。青树枝已经烧完了。”

拉尔夫叹口气,站了起来。平台的棕榈树下没有阴影;只有这种似乎同时来自各个方向的奇怪的光线。在膨胀的高空云层中,像开炮似的打着响雷。

“就要下倾盆大雨了。”

“火堆怎么样呢?”

拉尔夫快步走进森林,带回来一大抱青树枝,一下子都倾倒在火堆上。树枝噼啪作响,树叶蜷曲起来,黄烟扩展开去。

猪崽子用手指在沙滩上随便地画着小小的图案。

“真伤脑筋,咱们没足够的人手来生火堆。你不得不把萨姆埃里克当做一个轮次。他们什么事情都一块儿做——”

“当然。”

“嘿,那可不公平。难道你看不出?他们应该算两个轮次。”

拉尔夫思考以后明白了其中的意思。他很恼火,发现自己思考问题是那么不像个大人,又叹了口气。岛上的情况正越来越糟。

猪崽子注视着火堆。

“一会儿又得要加一根青树枝。”

拉尔夫翻了个身。

“猪崽子。咱们该怎么办呢?”

“没他们咱们也一定得干下去。”

“但是——火堆。”

他皱眉看着黑白相间的一团余烬,其中搁着没烧光的树枝梢头。拉尔夫试着把自己的一套想法讲出来。

“我害怕。”

拉尔夫看到猪崽子昂起头来,急急忙忙地说下去。

“不单是指野兽,野兽我也怕的。但他们全都不理解火堆的重要性。要是你快淹死了,有人扔给你一条绳子,你一定会抓住不放的。要是医生说,把药吃下去,要不你就会死,你一定会赶紧吃的——你一定会的,对不对,我这样想?”

“我当然会的。”

“难道他们就看不出?难道他们就不明白,没有烟作信号咱们就会死在这儿?瞧那个!”

余烬上一股热气流颤动着,可一点烟也没有。

“咱们一堆火都没法生起来。而他们又不在乎。尤其是——”拉尔夫盯着猪崽子淌汗的脸。

“尤其是,有时候我也不在乎。假定我也变得像别人那样——满不在乎。咱们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猪崽子取下眼镜,心烦意乱。

“我不晓得,拉尔夫。不过咱们不得不干下去,就那么回事。大人也会这么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