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十七章(第3/4页)
然而,院子的一角让梅科姆的人们大惑不解——沿着篱笆,有六个搪瓷剥落的泔水桶一字排开,里面种着艳丽的红色天竺葵,一看便知是精心伺弄的成果,好似出自莫迪小姐之手,不过前提是莫迪小姐愿意屈尊在自家院子里种天竺葵。大家说那是属于马耶拉· 尤厄尔的。
没人说得清楚那块地盘上到底有多少孩子——有人说是六个,有人说是九个,从他家房前经过的人总能看到窗前挤着几张脏兮兮的小脸。除了圣诞节,平日里很少有人打这儿经过,因为在圣诞节期间,教堂要来送慈善篮,此外,梅科姆镇的镇长还号召大家自己来扔圣诞树和垃圾,好减轻垃圾工的负担。
去年圣诞节,阿迪克斯响应镇长的号召,自己来扔圣诞树,把我和杰姆也带上了。从高速路上下来是一条土路,经过垃圾场,通向一个小小的黑人村,离尤厄尔家约摸有五百米远。回来的时候,我们必须把车倒回高速路上,或者一直开到底再掉头,人们多半都会开到黑人的前院去掉头。在十二月寒冷的黄昏时分,淡蓝色的炊烟从一座座小木屋的烟囱里袅袅升起,屋里的炉火把门洞映得黄澄澄的,让木屋看起来又整洁又舒适。空气中弥漫着诱人的香气:烤鸡和干煎熏猪肉就像傍晚的空气一样松脆。我和杰姆能嗅到炖松鼠的香味,不过只有像阿迪克斯这样在乡下生活过很多年头的人才能分辨出炖负鼠和兔子的味道。当我们开车再次经过尤厄尔家的时候,这些香味都闻不到了。
站在证人席上的这个小个子和自己的近邻相比,唯一的长处就是,如果用肥皂和热水使劲儿搓洗一番,他的皮肤会显现出白色。
“是罗伯特· 尤厄尔先生吗?”吉尔莫先生问。
“是我,长官。”证人答道。
吉尔莫先生的后背僵了一下,我也替他感到为难。也许我最好先解释一下。我听说有些律师的孩子,看见他们的父亲在法庭上和人针锋相对,误以为对方律师是自己父亲的仇敌,因此心里会经受痛苦的煎熬;可是,等看见他们刚到第一次休庭就和自己的对手手挽手走出法庭,这些孩子更是惊讶不已。我和杰姆却不是这样。不管父亲是输是赢,我们在旁观过程中都没有受到过任何心灵创伤。很抱歉,我在这方面讲不出任何戏剧化的情节,如果要讲的话,只能是凭空杜撰。不过,当辩论变得异常激烈,超出了律师应该保持的风度,我们还是能够感觉到的——这是我们通过观察其他律师体会到的,而不是通过观察我们的父亲。除了在对耳背的证人提问的时候,我从未见过阿迪克斯提高嗓门。此时,吉尔莫先生是在履行自己的职责,就跟阿迪克斯一样。除此之外,尤厄尔先生还是吉尔莫先生的证人,他更没理由对自己的证人粗暴无礼。
“你是马耶拉· 尤厄尔的父亲吗?”这是吉尔莫先生的第二个问题。
“噢,如果我不是她父亲,这事儿我就管不着了。她妈早死了。”
泰勒法官坐不住了。他坐在转椅里,慢慢掉转方向,用慈祥的目光看着证人。“你是马耶拉· 尤厄尔的父亲吗?”他问,那语调让我们下面的笑声戛然而止。
“是的,先生。”尤厄尔先生恭顺地答道。
泰勒法官继续用友善的语气问: “这是你第一次上法庭吗?我不记得在这儿见过你。”见证人点头肯定了他的说法,他又说道: “那好吧,我们把事情讲清楚。在这个法庭上,只要我坐在这儿,谁也不许在任何话题上做任何猥亵的随意发挥。你明白吗?”
尤厄尔先生点点头,但我怀疑他根本没听明白。泰勒法官叹了口气,说: “就这样吧。吉尔莫先生?”
“谢谢您,法官先生。尤厄尔先生,请你用自己的话告诉我们,十一月二十一日那天傍晚发生了什么,好吗?”
杰姆咧嘴笑了一笑,向后拢了拢头发。“用你自己的话”是吉尔莫先生的口头禅。我们经常感到纳闷,吉尔莫到底担心证人会用什么人的话来发言呢?
“哦,十一月二十一日那天晚上,我从林子里背回来一捆引火柴,刚走到篱笆边上,就听见马耶拉在屋子里尖声号叫,像杀猪一样……”
听到这里,泰勒法官用尖锐的目光瞟了证人一眼,看样子肯定是认为他的随意发挥并非居心不良,因为他又恢复了睡眼蒙眬的模样。
“当时是什么时间,尤厄尔先生?”
“就在太阳落山之前。噢,我刚才正说到马耶拉的叫声简直把老天爷都惊到了……”法官席上又投过来一瞥,吓得尤厄尔先生不敢吱声了。
“是吗?她当时在尖叫?”吉尔莫先生问。
尤厄尔先生不知所措地看着法官。“哦,马耶拉叫得越来越凶,我扔下柴火赶紧跑过去,结果撞在了篱笆上,等我挣脱出来跑到窗户前,发现……”尤厄尔先生的脸涨得通红,他站起来用手指着汤姆· 鲁宾逊说, “……我看见那个黑鬼正在和我的女儿马耶拉交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