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十八章(第2/5页)
马耶拉显然从自己的叙述中找到了一些信心,但还是不同于她父亲的轻率粗莽,她有点儿鬼鬼祟祟,像一只目光锁定目标的猫,尾巴急促地甩个不停。
“你说你竭尽全力反抗,想挣脱他?是拼命反抗吗?”吉尔莫先生问。
“我当然是拼命反抗。”马耶拉学着她父亲的口吻说。
“你能肯定他完全占有了你吗?”
马耶拉的脸一下子扭曲起来,我担心她又要哭了,不过她并没有失控。她说: “他做了他想做的事儿。”
吉尔莫先生在头上抹了把汗,这个动作提醒了人们这是个大热天。“我暂时就问这么多,”他用轻松愉快的语调说,“不过你还得待在这儿。我估计芬奇先生这个大坏蛋还有问题要问你。”
“控方不许向证人灌输对辩方律师的偏见,”泰特法官一本正经地嘟囔了一句,“至少现在不能。”
阿迪克斯笑嘻嘻地站了起来,他并没有走向证人席,而是撩开外套的两襟,把两根大拇指插在马甲口袋里,慢悠悠地穿过房间走向窗前。他朝窗外张望片刻,似乎对眼中之所见并不感兴趣,于是又转过身,缓步走到证人席前。根据多年的经验,我知道他在酝酿着一个决定。
“马耶拉小姐,”他微笑着说,“我暂时还不想吓唬你,现在还不到时候。让我们先来熟悉一下。你多大了?”
“我说过了我十九,刚刚对那边的法官说过。”马耶拉愤愤地朝法官席甩了一下头。
“这位女士,原来你说过了,已经说过了。你得对我包容一点儿,马耶拉小姐,我年纪越来越大,记性没有过去那么好了。我可能会问到一些你已经回答过的问题,不过你还是要给我一个答案,对不对?这就好。”
阿迪克斯自以为马耶拉会全心全意地配合他,可从马耶拉的表情上,我看不到一丁点儿要合作的表示。她只是怒不可遏地看着他。
“你要是还这样笑话我,我就一个字也不回答你。”她说。
“女士,你说什么?”阿迪克斯吃惊地看着她。
“要是你还取笑我的话。”
泰勒法官说: “芬奇先生并没有取笑你。你到底怎么啦?”
马耶拉低垂着眼睛看着阿迪克斯,话却是对法官说的: “要是他还叫我‘女士’‘马耶拉小姐’什么的,我就拒绝回答问题。我用不着听他这些无礼的话,我被叫到这儿不是来受这个的。”
阿迪克斯又漫步走到窗前,让法官来处理这个插曲。泰勒法官绝对不是那种能引发人们同情的角色,不过他在试图解释的时候,我真为他感到苦恼。“那只是芬奇先生的习惯,”他对马耶拉说,“我们在这个法庭里打过多年交道,芬奇先生一向对所有人都彬彬有礼。他没有嘲弄你的意思,只是想礼貌待人。那是他的习惯。”
法官向后一仰,靠在椅背上。“阿迪克斯,我们继续吧,法庭记录上要写明证人没有受到无礼对待,她的想法和事实恰恰相反。”
我心里暗想,她长这么大,有人用“女士”或者“马耶拉小姐”称呼过她吗?估计从来没有过,因为她把日常礼仪都当成了一种冒犯。她究竟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呢?这个问题很快就有了答案。
“你说你十九岁了,”阿迪克斯又言归正传,“你有几个兄弟姐妹?”他从窗边踱回证人席前。
“七个。”她说。我怀疑他们每个人都是我开学第一天见到的那样。
“你是老大?家里最大的孩子?”
“是的。”
“你母亲去世多久了?”
“不知道——好长时间了。”
“你上过学吗?”
“跟我爸一样,能读会写。”
马耶拉说起话来就像是我读过的一本书里的那位金格尔先生注。
“你上过几年学?”
“两年——三年——我说不好。”
慢慢地,阿迪克斯问这些问题的意图越来越清晰地显现在我头脑中:通过问一些不会让吉尔莫先生认为与本案无关或者微不足道而提出反对的问题,阿迪克斯不露声色地在陪审团面前勾勒出一幅尤厄尔家家庭生活的图景。陪审团了解到如下情况:他们拿到的救济支票远远不够让全家人填饱肚子,有一个很大的嫌疑是父亲把钱拿去换酒喝了——他有时候一进沼泽就是好几天,回来就呕吐不止;天气很少冷到需要穿鞋,不过要是需要的话,用几条旧轮胎也能做出几双时髦的鞋子穿在脚上;至于家里喝的水,是用水桶从垃圾场边上的一个泉眼里打来的——他们注意让泉眼周围保持干净,不堆放垃圾;说到讲究卫生,大家都是各顾各,要是想洗什么就自己去打水;家里年岁小的孩子总是感冒不断,长年受钩虫病的困扰;有位女士经常到他们家附近转悠,她问马耶拉干吗不去上学,马耶拉在一张纸上写下了原因:家里已经有两个人能读书写字,其他人就没必要去上学了——爸爸需要他们留在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