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二十一章(第2/3页)
“陪审团离开之后,他们也来回走动了一会儿。”塞克斯牧师告诉我们,“楼下的男人们给女人们买来了晚饭,他们还喂了娃娃们。”
“他们离开多久了?”杰姆问。
“约摸有三十分钟吧。芬奇先生和吉尔莫先生又说了一些话,接着泰勒法官对陪审团进行了训示。”
“他怎么样?”杰姆又加上一句。
“你问的是什么?噢,他做得恰如其分。我没什么可挑剔的——他表现得相当公正。他说的意思是,如果你们相信这个,那么你们就得给出一个相应的裁决;如果你们相信那个,你们就得给出另一个裁决。我觉得他有点儿倾向于我们这边……”塞克斯牧师挠了挠头。
杰姆会心一笑。“牧师,他应该不偏不倚才对。不过也别担心,我们赢定了。”他话里话外带着老于世故的劲头, “就凭我们听到的那些,我看没有哪个陪审团能判定原告有罪……”
“杰姆先生,现在也不能过于自信。我从来没见过任何一个陪审团判定黑人胜诉白人败诉……”
杰姆对塞克斯牧师的话很不以为然,于是我们大家又被迫听了杰姆的长篇大论。他根据自己对与强奸有关的法律的了解,对本案的证词和证据进行了分析:如果女方心甘情愿,就不算是强奸,不过她必须得年满十八岁才行,这是亚拉巴马州的规定——马耶拉已经十九岁了。当然啦,受害者还得又是猛踢又是叫喊,必须被对方彻底制服,没有还手之力,最好的情况是被打昏过去。如果受害者不到十八岁,这些就统统不在考虑之列了。
“杰姆先生,”塞克斯牧师提出了异议,“这些话当着小女孩的面说不合适吧……”
“噢,她听不懂我们在谈什么。”杰姆说,“斯库特,你是不是根本摸不着头脑?”
“当然不是啦,你说的每一个字我都听明白了。”估计我说得太让人深信不疑了,因为杰姆就此打住,再也没提起这个话题。
“牧师,几点了?”杰姆问。
“快八点了。”
我朝楼下望去,见阿迪克斯双手插在口袋里,正在来回踱步。他从几扇窗户前慢慢走过,又沿着围栏向陪审团包厢走去。他往包厢里看了看,又望了望高踞宝座之上的泰勒法官,然后走回起始的地方。我趁他望过来的时候朝他挥了挥手。他略一点头,回应了我的招呼,又继续踱步。
吉尔莫先生正站在窗前和安德伍德先生谈着什么。法庭记录员波特双脚跷在桌子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烟。
不过,阿迪克斯、吉尔莫先生、睡意正浓的泰勒法官,还有法庭记录员波特是法庭里所有在场的人中看上去样子还算正常的。我从来没见过挤得满满当当的法庭竟然能如此安静。偶尔也会听到婴儿烦躁的哭声,看见一个孩子急急忙忙跑出去,但大人们都正襟危坐,跟在教堂里一个样。看台上,我们周围的黑人或站或坐,带着十足的虔敬和耐心。
县政府大楼上的老钟上紧了弦,准备整点报时,随之而来的八下钟声震耳欲聋,震得我们的骨头都要散架了。
等到大钟敲响十一下的时候,我已经昏昏沉沉,无力再和睡意抗争,任由自己舒舒服服地靠在塞克斯牧师的肩膀上打起盹儿来。我猛地一下惊醒过来,为了让自己保持清醒状态,我强打精神朝楼下张望,集中注意力研究那一个个脑袋,发现有十六个秃顶,十四个人可以算作红头发,四十个人的头发介于棕色和黑色之间,还有……我想起杰姆在进行一项短期心理研究时对我说过,如果有足够多的人——比方说满满一体育馆的人,大家把意念都集中在一件事上——比方说让树林里的一棵树燃烧起来,那么那棵树就真的会自燃。我突发奇想,在心里默默请求楼下每个人都把意念集中在让汤姆· 鲁宾逊无罪释放这件事情上;可我又想,如果他们跟我一样疲倦的话,就根本不起作用了。
迪尔的脑袋靠在杰姆肩膀上,睡得正香,杰姆则静静地坐着。
“是不是过了很长时间?”我问他。
“当然啦,斯库特。”他眉飞色舞地回答道。
“可是,照你原来的说法,只要五分钟就够了啊。”
杰姆扬起了眉毛。“有些事情你不懂。”他说。我困得厉害,实在没力气跟他争辩。
不过我当时肯定还是相当清醒的,否则那天晚上的印象就不会悄悄进入我的记忆。这印象和上一年冬天有几分相像,虽然那是个闷热的夏夜,但是我竟然打了个寒颤。这感觉越来越强烈,直到法庭里的气氛变得和那个寒冷的二月清晨一样萧瑟肃杀:知更鸟没了声息,为莫迪小姐建造新宅的木匠停止了敲敲打打,每一户街坊邻居都跟拉德利家一样大门紧闭。空荡荡的街道显得那么荒凉,像在等待着什么,法庭里则挤满了人。这个热气蒸腾的夏夜竟然无异于一个冬天的早晨。赫克· 泰特先生已经回到法庭里,正在和阿迪克斯说话。他后来可能一直穿着高筒皮靴和短夹克。阿迪克斯不再平静地来回踱步,他把一只脚蹬在椅子最下面的横档上,一边听泰特先生说话,一边慢慢地上下摩挲着大腿。我急切地等着从泰特先生嘴里迸出一句: “芬奇先生,把他带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