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二十四章(第3/5页)
梅里威瑟太太看着法罗太太说: “格特鲁德,你听我说啊,没有比面目阴沉的黑人更让人心神不宁的了。她们的嘴巴都耷拉到这儿了。你要是有这么一位厨娘在你家厨房里,一天到晚都别想有好心情。格特鲁德,你知道我是怎么开导我家索菲的吗?我说:‘索菲,你今天这样子可不像个基督徒啊。耶稣基督可从来不会到处抱怨,到处发牢骚。’你知道吗,这句话很有效果。她抬起眼睛,不再死盯着地板,对我说:‘是的,夫人,耶稣基督从来不到处发牢骚。’我告诉你啊,格特鲁德,你千万不要放过任何一个见证上帝的机会。”
我不由得想起芬奇庄园的礼拜堂里那架古老的小管风琴。在我很小的时候,如果我一整天都表现得很乖,阿迪克斯就会让我负责鼓风,与此同时,他用一根手指弹奏曲调。他弹出的最后一个音符总是在空中盘桓缭绕,直到风箱里的气出完为止。据我判断,梅里威瑟太太的“气”刚刚出完,正在趁法罗太太发表长篇大论的工夫重新灌满。
法罗太太是个身材婀娜的女人,眼睛浅淡,双脚细瘦。她刚烫过头发,脑袋上满是细密的灰色小卷。这位女士堪称梅科姆第二号虔诚的女教徒。她有个怪毛病,一开口说话先是发出轻柔的“咝咝”声,就像给每句话加上一个引子。
“咝——咝——格蕾丝,”她说,“这正像是那天我对哈特森弟兄说过的。‘咝——哈特森弟兄,’我说,‘看起来我们这场战斗注定会失败,注定会失败。’我说:‘咝——咝——这对他们一点儿影响也没有。我们可以不辞辛苦地教育他们,直到心力交瘁,我们也可以累死累活地把他们改造成基督徒,但是这些天来,女士们就连晚上睡在自家的床上都不安全。’他对我说:‘法罗太太,我真没想到我们竟会落到这种地步。’咝——我告诉他这就是不容置疑的事实。”
梅里威瑟太太心领神会地点点头。她一下子提高了嗓门,盖过了咖啡杯清脆的叮当声,也盖过了女士们咀嚼点心发出的如同牛吃草一般的细柔声响。“格特鲁德,”她说,“我告诉你啊,这个镇子上有一些误入歧途的好人。人是好人,可是却误入歧途了。我说的是镇上那些自以为在伸张正义的人。这些人都是谁,用不着我来指名道姓。就在前不久,他们中间的某些人还认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是恰当的,可结果只是把那些人给煽动起来了。这就是他们干的好事儿。也许当时看起来是正当之举,这个我说不好,我没有读过这方面的东西,不过,那些阴沉着脸……愤愤不平的……我实话告诉你,如果我们家索菲再有一天摆出那副嘴脸,我就让她走人。她也不动脑子想想,我之所以留她在家里,是因为现在赶上了大萧条,她需要那每周一元两角五分的工钱过活。”
“他家准备的茶点不会把人噎着吧?”
莫迪小姐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她嘴角上现出了两道深深的纹路。她坐在我身边,把咖啡杯稳稳当当地搁在膝盖上,一直缄默不语。自从她们不再把汤姆· 鲁宾逊的妻子当作话题,我就已经摸不着头绪了,不知道她们在说些什么,只是自得其乐地想着芬奇庄园和那条河。看来亚历山德拉姑姑说反了:她们的正式聚会让人全身血液凝固,闲聊部分也非常沉闷无聊。
“莫迪,我不知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梅里威瑟太太说。
“你肯定知道。”莫迪小姐冷冷地回了一句。
她没再多说一个字。莫迪小姐愤怒的时候,说起话来一语千金,冷若冰霜。此时此刻,她被深深地激怒了,灰色的眼睛和她的声音一样冰冷。梅里威瑟太太面色绯红,飞快地扫了我一眼,就把视线转移到了别处。隔着她,我看不到法罗太太是何种表情。
亚历山德拉姑姑从桌边站起身来,动作麻利地给大家传递点心,又巧妙地把梅里威瑟太太和盖茨太太引入一个轻松的话题。等把帕金斯太太也拉进来让她们三人谈得兴味十足之后,亚历山德拉姑姑就撤了出来。她向莫迪小姐投去了充满感激的一瞥,这让我对女人世界大为惊奇。莫迪小姐和亚历山德拉姑姑之间的关系从来就算不上亲密,可是刚才姑姑却在向她默默地表示感谢。这是为什么呢?我摸不着头脑。不过,看到亚历山德拉姑姑也能被友情打动,也能对别人的帮助心怀感激,我心里不由得很高兴。毫无疑问,我很快就得进入她们那个世界——从表面上来看,这个世界只是一群散发着脂粉香气的女士,坐在摇椅里慢慢摇晃,轻轻挥动着扇子,细斟慢饮地喝着冰水。
不过,我还是在父亲的世界里感觉更自在。像赫克· 泰特先生这样的人,从来不会故意拿一些幼稚的问题让小孩子落入圈套,然后再当作笑料取笑一番;就连杰姆也不会那么刁钻刻薄,除非你说的话确实蠢透了。女士们似乎对男人有一种隐隐的畏惧,好像很不愿意毫无保留地对他们大加赞扬。可我对他们感觉很好。不管他们怎么骂骂咧咧,怎么狂饮无度,怎么沉迷于赌博,怎么大嚼烟草,也不管他们多么不讨喜,他们身上总有一种东西让我出于本能地喜欢……因为他们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