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鹬(第2/4页)

“今天是怎么回事呀。”

托尔斯泰夫人自言自语地说,好似带着遗憾的口气。

“像今天这样鸟儿这样少的日子是很少的……”

“夫人,你听,夜莺在叫。”

屠格涅夫故意把话题从打鸟岔开。

黑暗的森林深处,果然清晰地传来夜莺的歌唱。两人沉默着,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听着夜莺的歌声。……

忽然,照屠格涅夫自己的说法,“忽然,感觉到”,那是一种只有猎人特有的感觉,在面前的草丛中,随着一声啼叫,飞起了一只山鹬。在树枝下垂的林木中,一只山鹬闪烁着白色的翅膀,消失在夜暗中,屠格涅夫立刻举起肩上的猎枪,很快开了一枪。

一股浓烟和短促的火光——枪声在静静的森林深处发出了长时间的回响。

“打中了吗?”

托尔斯泰向他走过来,小声地问。

“打中了,像石头一样滚下来了。”

这时孩子们已和狗一起回到他们身边。

“快去找!”

托尔斯泰吩咐他们。

孩子们便抢在狗前面,到处去找猎物了。可是找来找去找了半天,却找不到山鹬的尸体。朵拉也到处乱跑,时时在草丛中蹲下来,发出不满的嘘声。

最后,托尔斯泰和屠格涅夫也出动了,帮孩子们一起找,可是那山鹬到哪儿去了,连一根羽毛也不见。

“没打中吧?”

二十分钟之后,托尔斯泰站在阴暗的林间,对屠格涅夫说道。

“一定有,我明明看见像石头那样滚下来的……”

屠格涅夫边说,边在草丛中来回找。

“可能打是打中了,只是伤了羽毛,掉下来又逃走了。”

“不,不光打了羽毛,我明明是打中了的。”

托尔斯泰不大相信地皱皱粗大的眉毛。

“那狗一定会找到,咱们这朵拉,只要打中的鸟儿,是一定找得到的。”

“不过,确实是打中了的,”屠格涅夫抱着猎枪,做了一个懊恼的手势,说,“打中不打中,连孩子们也能区别,我是明明见到的嘛。”

托尔斯泰嘲弄似的瞧着他的脸说:

“那么,狗儿怎么样了?”

“狗是怎么回事我不知道,不过我只是说,我是明明看见像石头那样滚下来……”

屠格涅夫挑战似的盯住托尔斯泰的眼睛,不觉发出尖刻的声音说:“I lest tombé comme pierre,je t’assure!”

“可是朵拉为什么找不到哩?”

幸而这时候托尔斯泰夫人向两位老人做着笑脸,从中调解,说明天叫孩子们再找吧,现在先回家去。屠格涅夫马上表示同意。

“那就这样,到明天就明白了。”

“对啦,到明天就明白了。”

托尔斯泰还有点不大甘心,也故意这么重复了一句,背过屠格涅夫,向林子外面走去了……

屠格涅夫回到寝室里,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左右了。剩下独自一人安安静静坐在椅上,茫然向周围眺望。

这寝室是托尔斯泰平日使用的书房。大书架、龛座中的半身像、三四个照片镜框、装在墙上的公鹿头——这些东西映在烛光中,形成暗淡而冷冽的空气,包围在他的四周。可是剩下了独自一人,对今晚的屠格涅夫来说,却感到特别的轻松。

——回到寝室以前,他和主人一家团坐在茶几边,作夜间的闲谈。他尽量装成谈笑风生的样子。可那时的托尔斯泰,还是脸色阴沉地不大开口,把屠格涅夫搞得非常尴尬,只好故意不注意主人的沉默,和一家老小谈些风趣的话。

每当屠格涅夫说得有趣的时候,别的人都高兴地笑起来,特别是孩子们,见他模仿汉堡动物园大象的叫声和巴黎青年男子动作的姿态,更笑得格外热闹。可是一家人越是热闹,屠格涅夫的心里也越是感到别扭。

“你知道最近出了有希望的新作家么?”

话题转到法国文学时,这位感到别别扭扭的社交家,终于忍不住用轻松的口气对托尔斯泰提问了。

“不知道,什么新作家?”

“德·莫泊桑——基·德·莫泊桑,这至少是一位有无比观察力的作家。在我提包里,恰巧有一本他的短篇集“La Maison Tellier

”,你有工夫可以看一看。”

“德·莫泊桑?”

托尔斯泰狐疑地向客人瞥了一眼,也没说要不要看。屠格涅夫记起自己小时候,被年长的坏孩子欺侮的事——觉得那时正是这样的滋味。

“新作家,这里也出了一位特异的人物呢!”

托尔斯泰夫人发现了他的窘态,马上谈起一位来访的怪客。约在一月前的一个傍晚,来过一位服装落拓的青年人,提出要见这家的主人。只好请他进来。他一见先生的面,开口便说:“请您先给我一杯伏特加,加上一碟青鱼尾巴。”这已经叫人觉得怪异,后来知道这位怪青年,还是一位多少已有点名气的新作家,那更叫人吓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