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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驹子马上温存地摇摇头,用手帕拂了拂桌子,“虫子真厉害啊。”
从矮桌到铺席落满了小羽虱。几只小飞蛾围着电灯飞来飞去。
纱窗外面也星星点点地落上了数不清的各种各样的飞蛾,在明澈的月光底下浮现出来。
“胃痛,胃痛啊!”驹子把两手猛地插进腰带,伏在岛村的膝上。
转眼之间,一群比蚊子还小的飞虫,落在她那从空开的后领露出来的、抹了浓重白粉的脖颈上。有的虫子眼看着就死去,在那儿一动不动了。
她脖根比去年胖了些,显得比较丰满。岛村心想:她已经二十一岁了。
一股温热传到他的膝上。
“帐房有人嬉笑着告诉我说:‘小驹,到山茶厅去看看吧。’真讨厌啊!刚送阿姐上了火车,本想回来舒舒服服地睡它一觉,可是她们说这儿来过电话。我已经很困乏了,真不想来了。昨晚为阿姐饯行,喝多了。在帐房那儿她们一个劲地取笑我。来的原来是你。又过一年了,这人是一年才来一次吗?”“我也吃过那种豆馅包子哩。”
“是吗?”驹子抬起脸来,伏在岛村膝上的地方留下了一片红晕,她忽地显出几分稚气。
她说,是把那个中年女子一直送到下下一个站才回来的。“真没意思。从前无论办什么事都很齐心,可是如今个人主义渐渐抬头,各干各的,意见总是统一不了。这儿也变化很大,性格合不来的人越来越多了。菊勇姐不在,我就寂寞了。因为过去什么事都是由她拿主意的。她最叫座,没少过六百枝[艺妓陪酒是按点香数来计算时间的]的。她在我们这儿最受器重啦。”
岛村问:“那个菊勇到了期限,回到老家,是结婚还是继续操她的旧业?”
“阿姐这个人真可怜,以前的婚事吹了才来这儿的。”驹子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犹豫了半晌,望着沐浴在月光底下的梯田,然后又说,“那坡道半路上有间新盖的房子,是吧?”
“你是指那间叫菊村的小饭铺?”
“是啊。阿姐本来是要嫁到那家店铺去的,后来她改变了主意,突然吹了,闹了好一阵子。人家好容易特地为她盖了房子,临要出嫁时她就把人家甩掉了。因为她另有所爱,并打算同那人结婚呢。可是,她受骗了。一个人一着了迷,就会弄成那个样子吗?据说,对方已经逃跑,如今她又不能破镜重圆,把那间店铺要回来,也不好意思再呆在那里,所以只好到别的地方另起炉灶了。想起来也真可怜啊。我们虽然知道得不多,可是她的确也碰到过形形色色的人啊。”
“男人?跟她好过的就有五个吗?”
“是啊。”驹子抿嘴笑了笑,突然扭过头去,“阿姐也够懦弱的。太懦弱了。”
“那是没法子啊。”
“可不是。招人喜欢嘛,有什么法子呢!”她说着低下头,用发簪搔了搔头,“今儿给阿姐送行,难过极了。”
“那么,那间新盖的店铺怎么办?”
“由那人的原配来料理呗。”
“由原配来料理?真有意思。”
“可不是。开张的事,一切都筹划好了。也只好这个样子,没有别的办法了。原配带着她所有的孩子搬来了。”
“家里怎么办?”
“据说留下一个老太婆。虽说是乡下人,可是她的老头子却喜欢这行当。这个人真有意思。”
“大概是个浪荡人。年纪恐怕也够大的吧?”
“还年轻呢。才三十二三岁。”
“哦?那么,姨太太比正室年纪还大罗?”
“是同年,二十七岁。”
“菊村是菊勇的菊字吧。那人的原配竟然把这店铺接管下来了。”
“大概是招牌一打出去,也不好再改了吧。”
岛村把衣领拢了拢。驹子站起来去把窗户关上。
“阿姐对你也很了解,今儿还对我说你来着。”
“她来辞行,我是在帐房里碰上的。”
“说了什么啦?”
“什么也没说。”
“你了解我的心情吗?”驹子忽地又把刚刚关上的纸拉窗打开,一屁股坐在窗沿上。
岛村半晌才说:“星星的光,同东京完全不一样。好像浮在太空上了。”
“有月亮就不会是那个样子。今年的雪特别大。”
“火车好像经常不畅通哩。”
“是啊,真叫人害怕。汽车也比往年晚一个月,到五月才通车哩。滑雪场里有个小卖部吧,雪崩把它冲塌了,楼下的人还不知道,听到奇异的声音,以为是耗子在厨房里闹腾呢。跑去一看,也没有耗子,上了二楼,才看见满地都是雪了。挡雨板什么的都被雪冲走了。虽说是表层雪崩,可广播电台却大肆报道,吓得滑雪客都不来了。我打算今年不再滑雪了。所以去年年底连滑雪板也给了别人。尽管如此,我还是滑了两三次。我变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