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两个教会(第6/11页)
卦中预言的“童仆”,结果应验在一个名叫安东的神校学生身上。这个青年以后虽然没有在克尼克的生活中扮演什么角色,但在约瑟驻留修道院期间所具的那种特别的纷乱心情中,却也成了预示某些大事的一种先兆。安东是个口风紧闭的小伙子,但看来颇有气质和才能,差不多就要进入修道士的僧团了。克尼克时常在过道中碰见他,而他几乎又不认识任何其他神校学生,因为他们都闭门局处于一个“来宾止步”的边厢之中。显而易见的是,当局不许神校学生与他接触,不许他们参加珠戏课程。
安东在图书馆担任助理员,每周到班数次。克尼克就在此处遇见他,有时与他交谈几句。日子久了,克尼克看出这个有着浓眉深眼的青年,对他表露一副愿意效劳的热情,那是一种典型的孩子气的敬慕之情,这已是他时常碰见的神情了。虽然,每当碰见此种神情时,他总要回而避之,但在很久以前,他早就将它视为卡斯达里教会生活中一个不可或缺的重大要素了。但在这个修道院中,他决定加倍小心;他感到,如果他对这个仍在接受宗教教育训练之下的孩子发生任何支配性的影响,对于地主殷勤待客的好心将是一种冒犯。尤甚于此的是,他很清楚,忠贞不二是此间的重要圣训,而他觉得,这似乎可能使一种孩子气的依恋变得更加危险。不论如何,他必须避免让任何有冒失或开罪于人的情形发生,因此他要好好约束自己的言行。
在他时常遇见安东的那座图书馆中,他也认识了另一个人,此人因为其貌不扬,几乎无法一下看出他的内涵。但不久之后,他不但看出他不同凡响,而且在他以后的余生中,以只有对现已退休的音乐导师才有的那种铭感的心情敬爱他。此人是约可伯斯神父,也许是本笃会中最杰出的历史学家了。那时他大约六十岁,是一个身材瘦小的长者,一个长而多筋的脖子上,长着一个鹞子似的脑袋。从正面看去,他脸上有着一种沉滞而没有生气的表情,因为他很少抬头向外张望;但从他的侧面看来,有着强烈曲线的前额,深深的皱纹刻画在他那尖锐的鹰钩鼻梁上面,以及,虽然颇短,但样子非常可爱的下颚,在在都显示他有一种不含糊而有创意的性情。
这位沉静的老人——顺带一提,面对熟人,却又显得活泼非常——有一张属于他自己的书桌,摆在与图书馆大厅相隔的一个小小的房间里面,这个修道院中虽然有着那样多的无价宝书,但他似乎是其中唯一认真工作的学者。约瑟·克尼克之所以注意到约可伯斯神父其人,说起来还是由安东这个神学见习生偶然引起的。克尼克注意到,这位学者置放书桌的那个研究室,几乎被视为一个私人的领域,少数几个使用图书馆的人,只有在必要时才会涉足其中,而且会轻轻地踮起脚尖走路,深恐打扰到他——尽管这位埋首书中的神父,似乎根本旁若无人。不用说,入乡随俗,克尼克自然仿效了这种周到的克己办法,进而与这位勤奋的老人保持一段侵犯不到的距离。
然而,有一天,安东拿一些书给约可伯斯神父时,克尼克注意到,这位青年在那敞开着的书房门前流连了一阵子,不时回头凝望那位埋首工作的学者。安东的脸上露着一种仰慕之情,一种夹着有良好教养的青年有时对老弱妇孺表现的那种殷勤体贴与扶助的敬慕之情。克尼克的第一个反应是高兴;这个景象的本身就是一种使人感到愉快的情景,显而易见,安东能够如此照顾年老之人而无任何物欲的痕迹,乃是一件难得的事情。随后而来的是一个颇为讽刺的心念,一个几乎使克尼克感到羞愧的想法:这个机构的治学风气真是差劲,竟使这唯一认真用功的学者被人当作一头怪兽看待。虽然如此,但安东敬慕这位老人的神情却也使克尼克睁开了眼睛,他由此察觉了这位饱学的神父其人。他自己也不时向这位老人瞥上一眼,看出他有着罗马人的那种外形,由此而逐一发现到,约可伯斯神父似乎是一位心智和性格都很不凡的奇人。克尼克早已听说他是一位历史学家,在本笃会教史的研究方面,可以说是无出其右的最高权威了。
有一天,这位神父终于对他说话了。他的说话态度之中没有老前辈那种故示仁慈和故装和蔼的语调,而那似乎是这个修道院的典型作风。他以一种谦逊、低下、近乎畏怯,但轻重合度的语气,邀请约瑟于晚课完了之后到他的住处一叙。“你会在我身上看出,”他说,“既不是研究卡斯达里历史的专家,也不是擅长玻璃珠戏的能手。但是,正如目前似乎的一样,我们这两个如此不同的教会组织如今既在形成一种日渐密切的亲善关系,我本人不但不想置身事外,而且乐于趁热打铁,乘你屈驾敝地之际不时向你请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