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两个极端(第4/9页)

当然,克尼克对德古拉略斯的友谊,总是含有一些怜悯的成分。他为这位朋友所具的那种隐含危机,往往不快的状态,付出了一份道义之交的感情。但是,如果仅凭此点的话,克尼克一旦肩负重职而为工作、任务,以及责任所累之后,此种友谊就不足以维持了。我们认为,德古拉略斯对于克尼克的重要性,实在并不亚于戴山诺利和约可伯斯神父。尤甚于此的是,他在克尼克的生活中,正如另外两位一样,乃是一个有力的要素,一扇展望新境界的小小门窗。我们认为,克尼克在这位奇特的朋友身上感到了一种典型的特色。随着岁月的增长,他逐渐明白到:这是一个尚未出现的典型——除了德古拉略斯。因为,卡斯达里的生活如果没有新境遇、新力量注入新生命的话,德古拉略斯可能就成了卡斯达里人的一个前兆了。跟绝大多数的孤独天才一样,德古拉略斯也是一个先驱。实际上,他是活在一个虽然尚未存在,但将来可能出现的卡斯达里之中,活在一个虽仍远离俗世,但内部已因老迈、已因静坐德育的松懈而日渐退化的卡斯达里之中,活在一个心智仍可高翔、仍可专诚致志于崇高目标的卡斯达里之中——但这个已有高度发展、自由翱翔的知性文化,除了以自高自大的心态欣赏它那娇生惯养的成员之外,已经不再含有任何目标了。克尼克看出德古拉略斯一身而兼两个特点:既是卡斯达里培植出来的微妙才华的具体化身,又是此等才能的失德、堕落的一个先兆。职是之故,若要避免卡斯达里沦为满布德古拉略斯族类的梦魇之境,应该采取适当措施了。

此种危险虽然仍颇遥远,但已出现了。正如克尼克所知的一样,只要卡斯达里将它那贵族式的孤立围墙筑高一点,只要让教会组织的纪律松弛一点,只要将教士的德育降低一点,那么,德古拉略斯就会不再是一个怪人了;那样的话,他就变成一个颓堕的卡斯达里的原始典型了。克尼克导师的深切洞察,他所关切的一切根源,乃是:此种颓废的潜在势力已经形成了。此种败落的倾向已经存在了,实在说来,已经展开了。关于此点,假如这个未来的卡斯达里人,如果没有活在他的身边,如果对他没有如此适切的认识,他也许要很迟才会明白,也许永远没有明白的一天。克尼克的敏锐本能使他感到,德古拉略斯是个危险的信号,就如一位很有悟性的医生看出第一个得了某种新奇病症的患者一般。而德古拉略斯又绝对不是个泛泛之辈;他是一个贵族,一个才华出众的人物。即将落在这位先驱人物德古拉略斯身上的此种怪病,万一因为传播开来,改变整个卡斯达里人的形象;这个学区和教会组织,万一有了潜伏其中的那种退化的病态模样的话,那么,这些未来的卡斯达里人,可就不全都是德古拉略斯其人了?毕竟说来,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有他那种难得的才能,他那种忧郁的性情,他那种闪烁的热度和绝妙的艺术手法;相反的,他们大都将会只有他那消极的一面:他那不可信赖的特性、他那浪费才能的倾向、他那缺乏纪律或没有团体意识的性情。在焦虑不安的时候,克尼克似乎曾经有过此种阴暗的预感;因此,不用说,他必然费了很大的精神,才能克服心头的这些暗影——部分以静坐为法门,部分以积极工作为手段。

德古拉略斯这个案例,为克尼克尝试以直接面对的办法克服病态心理和脾气障碍提出了一个颇有教益的范例。如果不是克尼克加以细心的观察并予适当的引导,他这位危险的朋友可能早就遭逢可悲的命运了。尤甚于此的是,他必然会为珠戏学园带来无止境的纷乱。就这样,佛瑞滋自从成了一名英才分子之后,就已引起了不少这类的倾轧。这位导师运用巧妙的手段,一面使他这位朋友保持可以让人容忍的状态,同时为了珠戏运用他的天赋,展露他在这方面的长才。他永不厌倦地以耐心用这位朋友的长处克服他的怪癖,在应付人际关系的技巧方面,实在可以称之为杰作或绝招。顺便在此一提的是,如果将克尼克任内所主持的珠戏年会的风格特色做一个切实的分析,那将是一个很好的计划,可以得到意想不到的发现(我们非常乐意向某些珠戏史家推荐这个工作)。这些如此庄严而又散发着可喜灵思和系统公式的火花,在韵律上如此光彩、如此富于创意,绝非自鸣得意的绝技可比拟的年会,它们的背后意念、它们的发展,以及它们那一系列静坐观想的见地,悉皆归功于克尼克的运思,而珠戏技术上的精微修饰和次要细节的处理,则多半是与他合作的伙伴德古拉略斯的工作。对于后代而言,纵然是这些竞赛会被人遗忘了,克尼克的生平和工作也不会失去它们的吸引力和适当性。但,我们感到非常幸运的是,所有这些,已跟其他一切正式珠戏一样,不但都被记录、保存了下来,而且,并不只是埋葬在档案室里而已,还在我们的圣传中活到今天,受到青年人的研究学习,被许多珠戏讲习班和研习会奉为宝贵的范例。而他的合作者的名字,也跟着流传了下来,倘非如此的话,早就被人忘得一干二净了,顶多也只是往昔许多逸闻趣事之中的一个怪异的影子人物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