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2/3页)

“所以,你是在告诉我……”他在门廊的另一端大声说。

我关上门,不安地站在门前,双臂像保镖似的抱在胸前。

“你只需要缴纳社保?除此之外还有,什么?”他跟着我进了卧室,坐在床边,“喂两只猫?”

“还有给植物浇水。”我打开灯。

这里也是一团糟。我在洗澡前脱下的T恤和运动裤摊在地板上,球鞋也是这儿一只,那儿一只。我捡起毛巾和袜子随意丢进洗衣篮,里面的衣服和床单已经溢出来了。我盖上盖子,坐在上面抬头看。

“那也是你的?”他问。

在床头柜上的所有书里,他非得挑出那本厚厚的、看上去并不显眼的。

“那是《圣经》。”我说,注意到他轻微地退缩了一下。

“《圣经》?”他似乎对发现了自己手里握着的是什么而感到惊讶,“真的?”

他把书从胸前移开,测量着它的厚度和重量,翻来覆去地看。一些我之前有过的奇怪感觉,在客厅,当他戴着我的眼镜的时候有过的感觉,在他开始翻动书页的时候又出现了。

他翻到书的中部。我站起来好奇地靠近他,看见那正是《撒母耳记下》,第31章。我看着他从《撒母耳记上》翻到《撒母耳记下》,感到一抹若有似无的微笑爬上了我的嘴唇,因为有那么一瞬间,在他庄重地研究着这本书,沙沙地翻动书页的时候,我觉得他是在祈祷。他向前翻到《诗篇》部分,在我惊讶的目光中迅速舔了舔拇指,跳过《列王纪下》翻到《耶利米书》,从《以西结书》到《箴言》,从《雅歌》到《路得记》。无规律的章节在我眼前飞过,在我来得及阅读它们之前就飘浮、滑行着离开,但仅仅只是略读这些文字,我已经可以感到希伯来语在我心里回响。

“你们在学校学它吗?”他问。

“从二年级开始。”我坐回洗衣篮的盖子上,面对着他,“一直到高中。”

他充满疑问地抬起头,拍拍床罩:“到这儿来。”

我耸肩:“我在这儿挺舒服。”

我姐姐又在念叨了:“你干吗又捉弄人家?前一秒离都离不开,下一秒就又冷酷又难以接近,什么都闷在心里。”

我在说话时也一直能听到她的声音:“我肯定你们在学校学《古兰经》。”

“在伊斯兰语课上,是的。”他撇了下嘴,额头的皮肤皱了起来,“但我已经告诉过你,”他翻动书页,“我从没喜欢过它。”

他之前在地铁上跟我说过,他母亲在过去的几年里变得越来越虔诚,这让他觉得难以接受。那是从1996年他父亲因为心脏病去世的时候开始的,他父亲是69岁时去世的,那也是哈米在巴格达的第一年。他飞回家参加葬礼,但在一个月之后又返回学校上课,直到两年半之后,他才又见到自己的母亲。那是在沙特阿拉伯——她从自己的寺庙出发,和一些女人一起踏上去往麦加的朝圣之旅。他说如果他父亲一直活着,看见母亲变成这样,整日都在祈祷,用黑纱把自己完全遮起来,他的心会再碎一次。

“他是彻底的无神论者,一个固执的无神论者。在所有的邻居都禁食和祈祷的时候,他会打开自己最贵的那瓶威士忌。《古兰经》上说,‘La ill'a ila Allah’,意思是‘除阿拉外,别无上帝’。但我的父亲过去时常告诉我们:‘La ill'a wa'khalas.’意思是:‘从没有上帝,就这样。’他就是一个普通的男人,不是什么学者或者天才。当我们住在希伯伦的时候,他开了一家杂货店,卖油、香料那一类的东西。一个平凡的人,但有着艺术家的灵魂。他喜欢雕刻木偶,在我们小的时候,他做过各式各样的小塑像和风筝。他会点金术。他在屋顶上养鸽子,他以前每天早上都会上去喂它们。他也种天竺葵和苦艾,种在生锈的铁桶里。他是一个特别的男人,我并不是因为他是我爸爸才这么说的。他是个热爱生活的人。他喜欢喝酒、吃饭、大笑,他也很爱我母亲。”哈米在地铁上谈起自己的父亲时听上去很悲伤,他不住地抿紧双唇,我知道那是他情绪剧烈起伏时会有的动作,“这就是我们在她变成那样时感到很难过的原因。”

哈米家里一共有四个兄弟和三个姐妹,他昨晚告诉我的。最大的姐姐在希伯伦做幼儿园老师。接着是一对双胞胎:一个在拉马拉当高中老师,一个在城里的广告公司当绘图师。一个兄弟在突尼斯做电影研究,另一个在柏林学习政治学和法律。还有一个姐姐和丈夫、孩子一起住在约旦,是一名药剂师。

“你好啊,莉雅特。”我姐姐又从另一个房间插嘴道,“你是在哪儿遇到这个人畜无害的阿拉伯人的?他一定是那些被西化了的人中的一个——说不定还是个德系犹太人呢!”她的笑声也让我微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