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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觉得啊!我是说,我绝对喜欢他。”

“他的手难看吗?有时候长得美的人手却很难看。”

“不,他的手棒极了。”

“嗯……”她说。

我不知该说什么。

一秒钟之后,凯特琳说道:“还记得德里克吗?他上个礼拜跟我分手了,因为他认定我们俩内心深处有什么根本性的东西合不来,如果我们的关系进行到底,只会让两人都受到伤害。他把这叫作‘防患于未然的分手’。所以,也许你也有预感,你们俩有什么根本性的东西合不来,所以你的举动是防患于未然。”

“呃……”我仍旧不知该说些什么。

“我刚只是想到什么说什么。”

“德里克的事,很抱歉。”

“哦,我已经恢复了,亲爱的。我吃了整整一筒薄荷口味女童子军饼干,花了四十分钟才忘掉那个男孩。”

我大笑:“哎,谢谢你,凯特琳。”

“如果你跟他真好上了,我盼着听到香艳的细节哦。”

“那当然。”我说。然后我听到凯特琳对着电话亲了一下,我说:“回见。”于是她挂了。

我在电话里听凯特琳分析的时候,意识到,我对奥古斯塔斯怀有的不是伤害他的“预感”,而是“后感”。

我打开笔记本电脑,上网查找卡罗琳·玛瑟斯。她与我外貌上的相似殊可惊人:一样由类固醇造成的圆脸蛋,一样的鼻子,一样的大致体形。但她的眼睛是深褐色的(我的眼睛是绿色的),她的肤色也更深些——可能是意大利裔什么的。

上千人——毫不夸张,真的有数千人,留言悼念她。电脑页面似乎无穷无尽地往下滚动,挤满了思念她的人,我点了一个小时鼠标才看完“我很难过你离我们而去”的纪念墙,来到“我为你祈祷”的纪念墙。卡罗琳一年之前死于脑癌。我能够链接到一些照片,比较早的照片里还有奥古斯塔斯的身影:他冲着她光头上一道犬牙交错的伤疤竖起大拇指;两人手挽手在纪念医院游乐场上的背影;卡罗琳举着相机自拍的接吻照,所以只能看到他们的鼻子和闭着的眼睛。

最近的照片都是她以前健康时的照片,由朋友们在她死后上传的:卡罗琳是个美丽的女孩,蜂腰翘臀,曲线玲珑,漆黑的长直发散落在脸上。我健康时的样子和她的健康时的样子没什么相似之处,但我们俩得癌后的模样活像两姐妹。难怪他第一次见我那天一直盯着我看。

我一再点鼠标回去看两个月前发的一个帖子,是她一个朋友在她去世九个月之后写的。“我们都那么想念你。没有尽头。就好像我们都在你的战斗中受伤了,卡罗琳。我想你。我爱你。”

过了一会儿,爸妈宣布开晚饭了。我关上电脑站起身,但没法将那个帖子挥出脑海。不知为什么,它让我觉得紧张,以致忘了饥饿。

我不禁想到我的肩膀疼和头疼也一直不好,不过也许只是因为我刚才在想死于脑癌的女孩。我反复告诉自己要冷静,要隔离思考,把注意力集中在面前的圆桌上(就其直径而言,三个人用可能大了点,两个人用绝对太大),专心对付软塌塌的西兰花和干巴巴的红豆汉堡,全世界的番茄酱都没法改善它的口感。我告诉自己,别一味瞎想脑子或肩膀出现癌转移什么的,这对我身体里看不见的地方正在发生什么没有任何影响。因此,所有这些念头都是在浪费时间,而人的一生本质上来说无非是由有限的时间集合构成。我甚至试着告诉自己享受最好的生活就在今天。

我苦苦思考良久,仍不明白为什么一个陌生人在网上写给另一个(而且是已故的)陌生人的东西竟令我如此困扰,而且令我担心自己的脑袋里长了东西——脑袋疼是真的,但多年经验早已教会我,疼痛是直截了当的诊断依据,却并不准确。

因为这天巴布亚新几内亚没发生地震,所以父母都超级关注我,因此我没法隐藏这突如其来的焦虑。

“一切都还好吗?”我吃饭时妈妈问。

“嗯哼。”我说。我咬了一口汉堡,咽下去。努力想出几句脑子没有被恐慌浸透的正常人会说的话。“汉堡包里放了西兰花吗?”

“一点点。”爸爸说,“你要去阿姆斯特丹,真让人兴奋。”

“哦。”我说。我努力让自己别想“受伤”这个词,但结果当然是越不要想越要想。

“海蓁,”妈妈说,“想什么呢?”

“瞎想吧,我猜。”我说。

“春心萌动了。”爸爸微笑着说。

“我又不是兔子,再说我没爱上格斯·沃特斯,谁也不爱。”我答。防守之态过于明显。受伤。就好像卡罗琳·玛瑟斯是一枚炸弹,她爆炸时,身边的每个人都会被飞溅的弹片刺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