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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嗓子眼里好像堵着个团子,看到他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叼在双唇之间,我感觉到嗓子眼那个团子发硬。他往后一靠,叹了口气。“就在那次你进ICU之前,我开始感觉髋关节疼痛。”

“不。”我说。恐惧如潮水滚滚而来,我被拖到水底。

他点点头。“于是我去做了个PET扫描。”他停下话头,突然把烟从嘴里拿出来,咬紧了牙关。

我大半辈子都致力于在爱我的人面前忍住眼泪,因此我知道奥古斯塔斯在做什么。咬紧牙关。眼睛往上看。告诉自己如果他们看到你哭,他们会受伤,而你在他们的生命中就只能扮演悲伤之源,可你绝不能变成悲伤的化身,所以你不能哭——你在眼望天花板时告诉自己这番话,然后,尽管嗓子眼里什么也没有,你还是吞咽一下,然后看着爱你的那个人微笑。

他扬起一边嘴角,绽开一个微笑:“PET显像结果上全是亮点,海蓁·格蕾丝,我像是一棵挂满了灯的圣诞树。胸膜,左髋部,肝脏,到处都有。”

到处都有。这句话在半空中悬停了一会儿。我们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我站起来,拖着我的身体和氧气推车,从年头久远的地毯上走过去,奥古斯塔斯永远也不可能活到这地毯的年岁了。我在沙发跟前跪了下来,把头靠在他的膝上,抱住他的腰。

他轻抚着我的头发。“我非常难过。”我说。

“我很抱歉没有告诉你,”他说,声音很平静,“你妈妈一定知道了,她看我的神情……我妈妈一定告诉她了,或者透露了什么。我早该告诉你的。我太蠢了,而且自私。”

当然,我知道他先前为什么闭口不谈:跟我不想让他看到我在ICU里的样子的理由一样。我根本无法对他生气,一点儿也不。直到现在,我自己所爱的人成了手榴弹,我才明白,自己先前拼命想保护别人,不让他们因我即将粉身碎骨而受到伤害有多么傻:我没法停止爱奥古斯塔斯·沃特斯。我也不想停止爱他。

“这不公平,”我说,“这真是太他妈不公平了。”

“这世界,”他说,“不是满足心愿的大工厂啊。”随后,他突然难以自制地落下泪来,只是短短一刻,他的啜泣声无力地回响着,就像没有闪电相伴的一阵雷鸣,其深可畏惧的狂暴,倒常常会被挨痛受苦界的业余人士误认为软弱。后来,他把我拉到面前,他的脸离我的脸只有几寸远,坚决地说:“我会战斗到底。我会为了你战斗到底。你别担心我,海蓁·格蕾丝,我没事。我会找到办法,长长久久地待在你身边,让你心烦。”

我在哭。但即使这个时候,他仍然强壮有力,把我抱得紧紧的,我能看到他环抱着我的胳膊上坚实的肌肉。他说:“我很抱歉。你会没事的,都会没事的。我保证。”他又挑起一边嘴角微笑起来。

他吻了我的额头,然后,我感觉到他强健的胸膛稍稍瘪下去一点点。“我猜我到底还是有那么个‘致命弱点’。”

过了一会儿,我拽着他到床边,我们一起躺在床上,他告诉我,他本来已经开始接受保守性化疗,但为了来阿姆斯特丹,他半途放弃了。他父母非常生气,一直想要说服他,直到那天早上,我在他家屋外听到他尖叫说身体属于他自己。“我们可以重新安排时间的。”我说。

“不,不可能的,”他回答,“反正,化疗也没起作用。我能感觉到,没用。你明白吗?”

我点点头。“全是鬼扯,整个这一套。”我说。

“等我回了家,他们会试试别的治疗方案。他们总有新方案。”

“是啊。”我说。我自己也当够了做实验用的针插。

“说起来,我多少欺骗了你,让你以为爱上了个健康人。”他说。

我耸耸肩:“我也会对你做同样的事。”

“不,你不会的。不过我们不可能都跟你一样了不起。”他吻了我,然后皱起眉头。

“疼吗?”我问。

“不。没事。”他盯着天花板注视良久,才开口,“我喜欢这个世界。我喜欢喝香槟。我喜欢不抽烟。我喜欢荷兰人说荷兰语的声音。而现在……我甚至连一场战役都没有,连作战的机会都没有。”

“你和癌症作战,”我说,“那就是你的战役,你会一直战斗到底。”我对他说。我其实很讨厌人们总想夸我鼓励我,做好准备与病魔战斗,但我也这么对他了。“你会……你会……享受最好的生活,就在今天。现在这就是你的战争。”我都鄙视自己这滥情伤感的调调,但我还能拿出什么别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