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后记(第3/4页)
这不就是我们所害怕的吗?——生命因其有限而无意义。
通常,在死亡迫近时,我们才真切感受到无意义之恐惧。还记得奥古斯塔斯的“存在性焦虑罚球”吗?在截肢的前一天,他开始质疑意义的存在。
所以海蓁的执念不仅是对自己的命运,更是对宇宙普遍命运的追问。
而海蓁拒绝接受否定的回答。在格斯的葬礼上,海蓁拒绝了彼得·范·豪滕,不再从他那里追寻答案,因为她自己已经找到了答案。与范·豪滕一样,她也从心爱的人的死亡中更深地理解了宇宙。但她的回答与范·豪滕的回答正好相反。亲身经历了格斯的死,她反而意识到爱是不会因死亡而阻断的。
“哪怕你死了之后,我也还会是你妈妈,海蓁。我不会变得不是你妈妈。你变得不爱格斯了吗?”我摇摇头。“瞧,那么我怎么可能变得不爱你呢?”
和妈妈坦诚的交谈终于让她放下心来:在她死后,爸妈的生活还会继续。他们有自己的生活,他们还会在一起,彼此相爱;虽然痛苦,但“忍受着痛苦生活是可能的,这你应当最清楚”。宇宙继续运动;一切都有意义。
四、爱
“世上只存在两种感情:爱和恐惧。”
谈过了恐惧,我们来谈谈爱吧。
带来痛苦,却又无比美妙的爱。
分分秒秒说着“永远”的爱,也许却会突然夭折,难以为继。艾萨克的痛苦,鲜明真切,“爱就是无论如何都要恪守承诺”,“‘永远’是个承诺!人怎么能违背承诺呢?”
有时候,爱是以“好吧”(OKay)的形式出现的。
当有两个名字的奥古斯塔斯是满腔英雄主义情怀的“奥古斯塔斯”时,他丝毫不惧倾诉自己强烈热切的感情:
“我爱上你了,我知道爱只是虚空中的叫喊,我知道遗忘不可避免,我知道我们都注定在劫难逃,总有一天我们的一切努力都将重归尘土,我知道太阳会吞噬我们唯一拥有的地球,可我爱上你了。”
而更加打动海蓁的,则是当他随故事发展越来越变成邻家少年“格斯”时所流露的细腻深情。尽管疾病夺去了他身上的英雄主义光环,却让他显得更加真实、勇敢。
如果我们在世界上留下的印记难免是伤疤,那么爱就是选择让所爱的那个人伤害你。格斯在临终之前的信中写道:“我留下了我的伤疤。”
起初,海蓁不想留下伤疤,如格斯所说:她在这个世上行走得轻盈。但她不可避免地与格斯相爱了,这个爱情故事固然让人心碎,让她只要一开口就会化成一潭眼泪;但“爱上他是一件特别幸运的事”,爱,即使裹挟着痛苦、分离、死亡,也终究是值得的,因为爱能通向永恒。
这一点,只要真正爱过的人就知道。
海蓁和格斯的故事是另一个韩剧式的绝症爱情故事吗?是否死亡才能令爱情升华成为永恒?事实上,与死亡无关。每个春心萌动的少年、情窦初开的少女,都经历着同样光彩四射的爱情;每一个如今面目模糊的路人,一定也都有过刻骨铭心的回忆,而那回忆在黯淡的岁月冲刷后更显璀璨。
“美好的清晨转眼成白昼;黄金的时光不能留。”格斯死后,海蓁说:
我觉得自己好像已经看尽世上所有纯洁美好的事物了,我开始怀疑,就算不是死亡冒出来搅了局,奥古斯塔斯和我所共同拥有过的那种爱也难以长久。
也许无论是死亡,还是岁月,还是那些难以为个人所左右的无常世事,都会磨灭珍贵的感情,最终落得物是人非,徒然叹息。
可是在彼时彼地,那一刻、那一分、那一秒,定然有真心之托,定然有长久之诺,定然有什么与天地相通、与宇宙呼应、在无尽的时间与空间中留下遥远的回响。速朽的世界、渺小的人类拿什么来与宇宙对峙、与恐惧对抗、在这浩淼虚无的大宇宙中寻找意义?
——唯有真实的感情,唯有爱。
海蓁在格斯的预葬礼上说:“你在有限的日子里给了我永远,我满心感激。”
威廉·布莱克的长诗《天真的预兆》中写道:
在一粒沙中看见世界,/从一朵花中看到天堂。/将无限握在掌中,/于刹那中得见永恒。
附:
有一种斜落下来的幽光
艾米莉·狄金森
余光中 译
冬日的下午往往有一种
斜落下来的幽光,
压迫着我们,那重量如同
大教堂中的琴响。
它给我们以神圣的创伤;
我们找不到斑痕。
只有内心所引起的变化,
将它的意义蕴存。
没有人能够使它感悟;
它是绝望的烙印,
一种无比美妙的痛苦,
借大气传给我们。
当它来时,四野都倾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