坎特维尔鬼魂(第3/10页)
一时间,坎特维尔鬼魂僵在那里一动不动,心中很自然地觉得愤愤不平。接着,他狠狠地把瓶子摔在打蜡地板上,沿走廊奔逃而去,一路上低声干嚎着,喷着阴森森的绿光。可是,就在他刚到宽大的橡木楼梯口时,猛地一下有扇门开了,出来两个穿白袍的小身影,一个大枕头嗖的一声从他头边飞过!显然再耽搁不起,他情急之下启用第四维空间逃遁,穿过壁板不见了,整座房子差不多又恢复平静。
一到楼房左厢一个秘密的小房间里,他便靠在一道月光上喘口气,寻思着自己目前的处境。三百年的辉煌生涯一帆风顺,从来没受过如此奇耻大辱。他想起寡居的公爵夫人,满身蕾丝钻饰站在镜子前,是自己把她吓瘫的;还有那四个女仆,自己只是隔着一个空卧室的窗帘朝她们咧嘴笑一笑,就把她们吓疯了;还有那位教区教长,有天晚上从图书室出来晚了,自己一口气把他的蜡烛吹灭,从此他便只能由名医威廉·格尔爵士照看,成了精神错乱的经典病号;还有德·特雷姆列克老夫人,她有天清晨醒得早了,看到有具骷髅正坐在一张扶手椅上看她的日记,从此有六个星期一病不起,脑膜炎发作,病好之后便和教会和解,同那个臭名昭著的怀疑论者伏尔泰先生断绝来往了。他记起那个恐怖的夜里,人们发现满肚子坏水的坎特维尔勋爵在他的更衣室里,喉咙卡着张吞下一半的方块杰牌,噎得奄奄一息,临死前他坦白,说自己在克鲁克福德俱乐部出千,骗了查理·詹姆斯·福克斯五万镑,用的正是这张牌,还诅咒发誓是鬼魂逼他吞的牌。过往所有的奇功伟业现在全涌上心头,从看到一只绿手敲窗便在餐具室开枪自杀的男管家,到美丽的斯达特菲尔德夫人。这位夫人不得不整天围着一条黑色天鹅绒颈巾,遮掩她白脖子上给五根手指烙下的印记,可到头来还是在国王小道尽头的鲤鱼池投水自尽。带着真正艺术家才有的那股热忱与自鸣得意,他一幕幕回顾着自己最走红的表演,最近一次是以“红发鲁宾,号称死婴”现身,首演则是以“瘦鬼吉本,号称沼泽吸血鬼”登场,还有那个美好的六月黄昏,他不过是用自己的骨头在草地网球场玩一下九柱戏,就让全场惊艳疯狂。回想起这些,他暗自苦笑。如此风光之后,怎么就来了些该死的现代美国人,还要给他旭日牌润滑油,用枕头砸他脑袋!是可忍,孰不可忍!况且,历史上还没有哪个鬼魂被这么对待过。于是乎,他决定报仇,决心一下,便陷入沉思,直到天亮。
III
第二天早上,奥第斯一家早餐时比较详细地讨论了鬼魂的事。合众国公使自然有点不快,因为看到自己的礼物没被接受。“我不希望,”他说,“对鬼魂的人身造成任何伤害,我必须说明,鉴于人家在这所房子里住了这么长时间,我认为向他扔枕头非常失礼。”——这话说得有理,很遗憾,那两个孪生兄弟听了禁不住哈哈大笑。“另一方面,”公使继续说道,“如果他真的拒绝用旭日牌润滑油,我们就得把他的锁链卸掉。要不然怎么睡呢,房门外老这么哐当哐当地响。”
但是那星期接下来几天,一家人并没有受到打扰,唯一让人觉得有什么值得关注的,是图书室地板上的血渍,擦掉又冒出来。这当然很蹊跷了,因为门一到晚上都是由奥第斯先生锁的,窗户也闩得紧紧的。同样,血渍的颜色像变色龙似的,这也引起不少议论。有几天早上那颜色是暗红的,差不多像印第安人的肤色,接着又会是朱红色,再接着就成了深紫色。有一次,遵照自由美国改革圣公会的简单仪式,一家人下楼举行家庭祷告会,发现那颜色变成了鲜亮的翠绿色。如此万花筒般的变色自然让一家人觉得非常好玩,每天晚上都拿颜色随意打赌。没参与这游戏的只有维吉尼亚,这小姑娘不知为什么,一看到那摊血渍就非常不开心,那天早上看到它变成了翠绿色还差点哭出来。
鬼魂再次现身是在星期天晚上。他们刚睡下不久就听到厅里传出一下可怕的撞击声,赶紧下楼一看,发现一整套古代的大盔甲从架子上松脱,摔到了石板地上,一张高背椅上坐着坎特维尔鬼魂,揉着双膝,脸上一副痛彻肺腑的表情。两个双胞胎兄弟揣着他们的玩具枪下来,当即朝他射了两发子弹珠。要是没有长期拿作文老师当靶子认真操练,恐怕难有如此枪法。合众国的公使先生用左轮手枪指着鬼魂,喝令他,按照加利福尼亚的规矩,高举双手!鬼魂勃然大怒,狂嘶一声蹦起来,像团雾似的一扫,穿过他们而去,顺带把华盛顿·奥第斯手上的蜡烛扫灭了,让他们个个眼前一片漆黑。到楼梯顶时他缓过了气,决定来一次他名震四方的魔鬼之笑。这笑声他不止一次发现非常有用。据说瑞克勋爵听了假发一夜变白,而且确实也曾让坎特维尔夫人请的三位法语女教师一个月未满就递辞呈跑路。于是他发出几百年来最吓人的一声笑,直震得老屋的穹顶一阵阵回音。但吓人归吓人,没等那回音散去一扇门开了,奥第斯太太身穿浅蓝色睡衣走了出来。“我看你一定身体很不舒服,”她说,“给你带了一瓶多贝尔医生的药酒。如果是消化不良,那你喝了会发现效果奇好。”鬼魂怒不可遏地盯着她,马上准备,要变身为一条大黑狗。这是让他理所当然名声大噪的一招,家庭医生就一直认为,是这一招把坎特维尔勋爵的舅父托马斯·赫尔顿大人吓成了永久痴呆。但听到有脚步声越来越近,他犹疑了,没使出这损招,对付着变成一团模模糊糊的荧光,正当那孪生兄弟扑上来时,坟场鬼叫般的凄厉一哼,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