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第2/3页)
一直擦一直擦,需要清理的奖杯却不见少,这个工程看来会没完没了了。为了避免被日光直射,长廊上的窗帘拉上了,所以整个空间朦胧又昏暗。有人探身去拿清洁剂的瓶子,膝盖撞到了地板。有人脚麻了,不由得扭动身体。每当这时,地板就会响起嘎吱嘎吱的声音。
彰不时地聊起最近看过的电影,或者发发政治家的牢骚,或者讲起店里的奇怪客人。我偶尔接上他的话发表点看法或者提起新的话题时,弘之的母亲就会立刻插上一嘴。
“这场比赛可难了,在体育馆里举行,那么多观众看着,一对一地对决呢。要在很大的黑板上解答哦。但放心,路奇赢了。我也不用提醒他‘不要忘记写名字哦’,乐得轻松自在。”
是的,她只会说关于路奇的竞赛的事。
“对,路奇总是冠军。”
必然地,彰总是停下说到一半的话题去附和自己的母亲。
手套也难掩她手指的瘦骨嶙峋,而且触碰奖杯的动作太过小心,看起来甚至有些怯懦。
在她的世界中,弘之到底是活着还是死了?三个人都闭口不谈的时候,只听到擦拭布发出哧溜哧溜的声音。每个人都将视线集中于自己的手边。
很快,三个人的动作形成了统一的节奏,再无任何停滞。奖杯、六只手臂还有三块布,形成了一条流水线。一个奖杯先被拥于膝上,经双手充分爱抚后,重新回到长廊的一侧。母亲的做法看来是正确的,擦拭后的奖杯们平添光彩,更显荣耀。
这是个没有风的平静下午,连小鸟的啼声也没有。沐浴在阳光中的窗帘暖暖的,手套里一片汗涔涔。我们被关在奖杯的城堡中,谁都没有企图逃脱。我们只是一个劲地打磨、擦拭。
“明天几点的车?”
彰问。
“下午第一班。”
我回答。
“那我送你去车站吧,明天是晚班。”
“谢谢。”
“话说‘现代数学协会杯’的时候,你得了麻疹,带你一起去就是个错误。怕你会传染给路奇,我担心得都不知如何是好,赶紧把你爸爸从旅馆叫过来,说不管是打针还是挂点滴,总之要快点治好!”
“真是对不起啊,妈妈。但路奇还是冠军吧?”
“当然,看,就像这样。”
她举起“现代数学协会杯”的奖杯,仔细确认是否还有污渍。
“我希望你能打电话给我。”
彰说。
“嗯,如果发现什么新情况一定会跟你联系的。”
“就算跟哥哥无关的事情也可以,我希望你能打电话给我。”
“嗯,我会的。”
彰开始熨缎带,我挤着打磨膏。
“那次比赛的题目有错,路奇指出了错误……”
她又开始说竞赛的事。
手中是一座高大厚实的奖杯。雕饰在顶部的文字细小而复杂,仔细一看,原来是∞、Σ以及∫符号的组合,打磨起来很费工夫。我仔细地涂着打磨膏,不放过任何细小的缝隙。杯身是顺滑的流线型,底座则是货真价实的大理石。
“嗯,是的,就像妈妈说的那样。”
我听到彰回应他母亲的声音。
大理石上刻着弘之的名字,我一个笔画一个笔画地细心擦拭。奖杯很乖巧地待在我的膝上。
彰又开始擦拭新的奖杯,他的母亲还在忘我地检查“现代数学协会杯”的奖杯。日渐西斜。
渐渐地,我开始觉得,我们正在清理的是弘之的骨头。
“如果可以的话……”我让她坐在化妆台的镜子前,“今天能让我为您化妆吗?”
“凉子小姐?真的吗?哇,我好高兴!”出乎意料地,她竟爽快地接受了我的提议,“你是从事这方面工作的吗?”
“不,不是。只是我在想,您要是稍微改变一下妆容,会显得更美丽。”
我把围布披在她的肩上,她的肩膀瘦弱得仿佛稍微用点力就能让它散架。
“准备好了吗?那我开始了。”
我跪在她身旁,一边从下往上审视着她的脸庞,一边拍上化妆水。
素颜的她反而显得年轻,肌肤有弹性,皱纹也不如用粉底掩饰时那么显眼。而且正如我预想的一样,素颜和弘之更相像了。特别是这般直接触碰着她的脸时,觉得更像了。黑色的瞳孔,额头的形状,下巴的轮廓,鼻子的阴影,都是一样的。
化妆台上陈列着为数可观的化妆品,估计连百货店的化妆品柜台都不一定能收集得如此完整。各种形状的瓶子、盒子、筒、刷子、粉扑都按照她擅长的分类法摆放有序,而且是那种兼顾种类、颜色还有大小的复杂分类法。化妆台上每一寸空间都没有浪费。
调香室也是这样,密密麻麻没有一丝空隙,让人犹豫着无法贸然出手。我一边想着,一边把手伸向一瓶提亮型粉底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