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一天(星期六)(第3/4页)
盆景还有很多,一直远远地延伸到护城河的尽头。
我们在乘船码头旁边的茶店休息。里面非常热闹,大多是喜欢盆景的人。大部分座位都满了,小R用小号箱子开道,我们一直朝里面走,总算找到了角落里的一个位置。W小姐和小R点了凉粉,我要了米酒。
系着围裙的阿姨给我们上了茶。这是产自哪国、用什么方法加工的茶呢?每次为了小R的来访,我都会在茶叶店严格挑选茶叶,但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品种。干燥的卷状焦油色茶叶事先铺在茶杯底,阿姨直接加入沸水沏开。
仔细一看,阿姨手上拿着的是给盆栽浇水的喷壶。这是个黄铜喷壶,壶嘴有一米多长,壶身容量很大,壶柄弯曲线条优美,用来给成百上千年树龄的盆栽浇水正正好。她轻松自如地提起壶,无须将壶嘴刻意对准茶杯,便向W小姐、小R和我的杯中依次注入开水。
从斜壶嘴的狭小出口倒出的热水在空中画出几道弧线,落入杯中。一旦倒偏,热水溅到手上的话,准会烫伤的。想到这儿,我有点害怕,悄悄把手藏到了桌下。但是阿姨并没有出现这样的失误,一滴水都没从杯口溅出。不但如此,她把壶又往上提了提,任意变换着出水的轨迹。热水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将茶叶冲散、搅拌起来。我们屏住呼吸,全神贯注地盯着袅袅上升的热气。倒满最后一杯之后,她干净利索地收起壶,默默地走开了。
我们不约而同地用手指抹了抹桌子,想确认一下是否真的一滴都没有溅出来。桌子上仍然是干干的。我们三个人同时吐了一口气,接着抿了一口茶。和“结草虫的盗汗”相比,味道就平淡无奇了。
从窗户望去,护城河仍旧一片混浊,河水几乎没有流动。层层缠绕的水绵在没有波纹的水面晃动,河水不停地拍打着城墙,浪花溅到了桥梁上,到处是漩涡。与盆栽展览会的喧闹相比,乘船码头这里没有什么人,只有被绳子拴着的空船漂浮在水面上。
W小姐和小R吃着凉粉,醋和芥末的味道飘到了我的鼻子里。
“直升机好像已经飞走了。”
“啊,太好啦。”
“再往前走一点儿的话,应该还有现场展销吧。”
“买一盆回去怎么样?”
“好呀,肯定有适合你的盆栽。”
只是他俩在对话,完全没有我说话的余地。请不要搭理我,尽管聊你们的。我为了装出忙于自己事的样子,专心搅动甜米酒,目不转睛地盯着在漩涡中沉沉浮浮的生姜片。
凉粉不断地被吸进他俩的嘴里去。我想,将十厘米长的蚯蚓吞下去时的白桂鸡,一定也是这个样子吧。茶快要喝尽的时候,系着围裙的阿姨再次提着茶壶过来了。
两人在展销会场花了很长时间挑选盆栽。他们挑花了眼,迟迟定不下来,挑选的过程大致是这样的:“这个结果的盆栽很可爱!那盆红叶的也挺有意思的!”“不,还是应该挑选具有盆栽特色的。”“这样的话,还是那盆比这盆的造型更好看一些……”几乎忘记了我的存在,他们脸贴着脸,仔细观察着盆栽,就好像把身体缩得越小就越能选到一盆好盆栽似的猫着腰,缩着肩膀,高高拱起后背。随着他们不断缩小,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我觉得文件包和小号盒也变小了。
“就要这个了!”
W小姐高声宣布。
“啊!这个真不错!”
小R是绝不会跟W小姐唱反调的。
我稍微歪头,窥探了一眼她用手指着的那盆盆栽。
那是一棵山毛榉树,树干笔直地朝上伸展着,树枝保持着自然的形状,树叶的颜色很鲜亮,树根处生着一层厚而松软的青苔。圆形花盆是素净的铁青色,包裹在W小姐纤细的手指里刚刚好。这盆栽虽不惹眼奇特,却不失简约纯净。我本来以为W小姐会挑一盆更为复杂矫饰一些的,真是出乎意料。
“躺在它下面的话,一定很舒服啊!”
“微风拂过,枝叶会沙沙作响。”
“阳光透过叶缝闪耀,可以闻到绿叶的芳香。”
“苔藓完全起到了床垫的作用。”
“让人忍不住想蹭上去的柔软床垫。”
两个人靠得更近,看着盆栽。肩、腰和脸庞已经难以分离地贴在一起,融为一体的呼吸吹动着山毛榉树的叶子。
“对了,我要为它吹小号。”
“啊,太完美了,在山毛榉树下听你演奏小号。”
“我有好曲子哦,《俪虾的宇宙》。”
“什么是俪虾啊?”
“一生困于狭小空间,永不回归广阔世界的两只虾。”
“和我们太像了。”
“是啊。”
小R打开小号箱。尽管它肯定是那个我非常熟悉的小号箱,但不知不觉中变得比火柴盒还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