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第2/3页)

每年到了秋季,山崖上并无任何秋色可言,只有满山失去香味的青草,左一堆,右一丛,杂乱无章,到处乱长,像什么芒草、茑萝之类别致又漂亮的秋草,山崖上一根也看不到。不过从前种在这儿的孟宗竹倒是留下了一些,只见山腰上两株,崖顶上三株,几株竹枝各自挺立,颜色已经有点泛黄。阳光照着竹枝的时候,若从宗助家的屋檐下伸出脑袋,倒还能在崖下的土堤上闻到几许秋的气息。可惜宗助每天清晨就出门,直到下午四点多才从外面回来,像现在这种昼短夜长的季节,他平日根本没有机会仰望这座山崖。现在刚从昏暗的厕所出来,宗助一面伸手接着洗手罐(1) 的水洗手,一面不经意地抬头往外看了一眼,这才想起山上的竹子。那几根竹枝的顶端长满浓密的竹叶,树型看来就像和尚的光头。秋日照耀下,竹叶全都垂着脑袋,悄然相叠,静止不动。

宗助回到客厅重新拉上纸门后,在书桌前坐下。这间屋子之所以称为客厅,是因为平时客人来访都在这里接待,其实叫作“书房”或“起居室”更妥当。室内的北边有个凹间(2) ,墙上挂着一幅不太像样的字画,挂轴前方摆着做工粗陋的紫砂红泥花瓶。屋顶跟门框之间的墙上没挂任何镜框,只钉着两个闪闪发光的黄铜挂钩。此外,房间里还有个玻璃门书柜,但柜里并没摆着什么吸引人的漂亮宝贝。

宗助拉开书桌抽屉的银把手,在里面乱翻一阵,似乎没找到想要的东西,又“砰”的一下关上抽屉。接着,他掀起砚台的盒盖开始写信。写完一封信之后,装进信封,又思索了一会儿,这才开口说话。

“喂!佐伯家是在中六番町的几号呀?”宗助隔着纸门向妻子问道。

“二十五号吧?”妻子答道,但这时宗助已快要写完信封上的收信人地址了。

“不能写信啦。你得亲自去一趟,当面把话说清楚。”宗助的妻子提醒着丈夫。

“哦,就算没用,也还是先寄封信过去吧。若是真的行不通,再过去找他。”宗助表达了自己的主张。但妻子却没说话。

“我说啊,喂!这样总可以了吧?”宗助紧跟着又问了一遍。他妻子露出不好多说什么的表情,也没再跟他争辩。宗助便抓起信封,直接从客厅走向玄关。妻子听到丈夫的脚步声,这才站起身来,沿着起居室外面的回廊走向玄关。

“我出去散散步。”

“去吧。”妻子脸上露出笑容答道。大约过了三十分钟,只听木格门“哗啦”一声被人拉开,阿米再度停下手里的工作,顺着回廊走向玄关。原以为是宗助回来了,却看到戴着高中制服帽的弟弟小六走进门来。他身上那件黑呢绒长披风下方,露出里面的和服长裤,裤长只比披风多出十五六厘米而已。小六一面解开披风的纽扣一面嚷道:“好热啊!”

“也怪你太夸张了。这种天气,还穿那么厚的衣服出门。”

“哪能怪我!我以为天黑之后就会变冷呢。”小六有点像在辩白似的说着,跟在嫂嫂身后一起走进起居室,一进门,就看到嫂嫂缝了一半的和服。

“您还是跟平日一样卖力干活啊。”说着,小六便在长方形火盆桌前盘腿坐下。嫂嫂把正在缝制的衣物推向角落,走到小六的对面,暂且提起铁壶,往火盆里添了些炭火。

“您要是想烧水泡茶的话,就别麻烦了。”小六说。

“不想喝?”阿米学着流行的女学生腔调反问小六。“那要不要吃点心?”说着,阿米向小六露出笑容。

“有点心吗?”小六问。

“不,没有。”阿米诚实回答,说完却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等一下,说不定有哦。”说着,她站起来,顺手推开身边的炭篮,拉开壁橱的橱门。小六望着阿米的背影,她和服外套下面系着腰带的部分高高凸起,小六的视线便集中在那高耸的部分。也不知嫂嫂在找些什么,总之看起来还挺费劲的。

“点心就算了。我倒是比较想知道哥哥今天做了些什么。”小六说。

“你哥哥刚出门去了。”阿米背对小六答道,手里仍旧在壁橱里翻来翻去。不一会儿,她终于“砰”的一下拉上了橱门。

“没了!不知什么时候全被你哥吃光了。”阿米说着,又向火盆走来。

“那您晚上请我吃饭好了。”

“嗯,好啊。”阿米抬头看了壁钟一眼,时间已经快四点了。“四点、五点、六点。”阿米嘴里数着时间。小六默默地望着嫂嫂的脸,其实他对嫂嫂做的饭菜一点兴趣也没有。

“嫂嫂,哥哥帮我拜访佐伯家了吗?”他问。

“从上次就一直嚷着说要过去一趟。可是你哥不是每天早出晚归吗?每天回家之后,就累得不得了,连去澡堂洗澡都嫌麻烦。所以我也不忍太责备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