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第2/3页)
宗助微笑着匆匆穿过马路,走进对面一家钟表店闲逛。橱窗里摆着几只金表和一些金锁链,在宗助看来,这些商品只是色泽和形状很悦目,却不能引起他的购买欲。尽管如此,他还是细细打量用丝线吊在商品上的价目卷标,并将价格与商品互相对比了一番。这时他才惊讶地发现,金表的价格其实非常便宜。
走到蝙蝠伞(3) 店前面时,他也驻足欣赏了片刻,之后,又在一家洋货店门口看到挂在礼帽旁边的领结。他觉得那领结的花色比他平日戴的更好看,打算进去问问价钱,但是踏进店门没走几步,脑中突然浮现起自己明天系上这领结的模样。他想,肯定一点也不好看,于是立刻打消主意,也不想拿出钱包掏钱了。走过那家洋货店门口之后,宗助又站在吴服店橱窗前面观赏了好一会儿,什么鹑绉绸啦、高贵绢啦、清凌绢啦等,一下子就记住了一大堆以往从没听过的名称。
接下来,他走到专门出售半襟(4) 的京都“襟新”分店门前,把自己的帽檐紧贴橱窗玻璃,观赏窗里那些绣工精巧的女性半襟。欣赏了好长一段时间,觉得其中有块品位较佳的半襟,刚好适合妻子使用。宗助正打算买下带回去送给妻子,却又突然想到,要送这玩意儿,早该在五六年前就送了。这个念头浮现在脑中的瞬间,他好不容易才鼓起的兴致,又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宗助苦笑着离开了玻璃橱窗,继续向前走,大约走了五六十米,心情始终无法好转,就连沿路的风景和店面橱窗都无心再看。
不一会儿,他突然看到街角有家很大的杂志社,门外挂着一块宣传新刊的招牌,上面用很大的字体介绍新刊内容,并且贴着一张细长如梯的纸条,还用各色油漆在木板上涂成一幅图。宗助仔细阅读一遍招牌上的文字,感觉作者的名字和书名好像在报纸的广告栏里看过,又觉得招牌内容给人一种新奇感,以前似乎从没看过。
店外的街角暗处,有个年约三十的男人悠闲地盘腿坐在地上,头上戴一顶黑色圆顶礼帽,嘴里不断嚷着:“来呀!孩子们最喜欢的来啦!”一面说一面就用嘴吹起一个大气球。气球鼓起来之后,很自然地变成不倒翁的形状。更令宗助叫绝的是,男人随意拿起毛笔在气球表面画了几笔,顿时就在适当的位置画出了不倒翁的眼睛和嘴巴。而且气球吹胀之后,再也不会缩小,随意放在指尖或掌心,都能站得稳稳的。只要用牙签戳进气球底部的小孔,不倒翁就“嗖”的一声,又变回吹气前的模样。
路上行人往来匆匆,虽有几个人从男人面前经过,却没有一个人驻足观赏。戴圆顶礼帽的男人就那样独自盘坐在繁华街头的一角,宛如周遭的事物都跟他无关,不断嚷着:“来呀!孩子们最喜欢的来啦!”并把不倒翁一个个吹得鼓胀起来。宗助掏出一分五厘向男人买了一个气球,又让男人帮他把气球缩小,收进袖管里。这天宗助原想找家比较卫生的理发店,把头发剪一剪,却没有遇到理想的店,眼看太阳就要下山了,他只好重新搭上电车,打道回府。
电车到达终点之后,宗助将车票交给司机。这时,天色正在逐渐转暗,越来越多的阴影出现在蕴含湿气的街头。宗助握住车里的铁杆正要下车,突然袭来一种冷飕飕的感觉。跟他一起下车的乘客,正在分头离去,人人都非常忙碌似的向前赶路。宗助抬眼望向街道尽头,左右两边的民宅屋檐下冒出阵阵白烟,不断飘向各家屋顶。宗助也迈开步子,快步朝着树木较多的方向走去。他想到这个星期天,还有这么令人舒畅的天气,马上都要结束了,心中不免升起一种世事无常的寂寥。接着,他又想到从明天起,自己这副躯壳又得跟往日一样拼命干活。转念至此,他突然对今日这半天的生活感到不舍,而这星期剩下的六天半里,自己又得行尸走肉一般活着,这种日子又是多么无聊!宗助迈步向前走去,脑中不断浮现各种形象:那个日照不足、缺少窗户的大办公室,身边同事的脸,还有上司呼叫“野中,你过来一下”时的嘴脸。
走到一家叫作“鱼胜”的小酒馆门前时,宗助继续向前,又经过五六家商店之后,拐进一条既不像小巷也不像弄堂的小路,道路尽头有一座高崖,崖下左右两边共有四五间构造相同的出租民房。据说就在不久前,这里还有一道稀疏的杉木树墙,墙内有一座凄冷的老屋,相传是一位前朝旧臣曾经住过的。后来,崖上有个叫坂井的男人买下这块地,很快就掀掉了老屋的茅草屋顶,砍倒了杉木树墙,并在此建起了现在这几栋新房。宗助家就在这条小路的尽头,位于巷底的左侧,虽说位置正处崖下,有点阴气森森,但因为距离道路最远,环境倒是比其他几户更为清幽一些。当初宗助是跟妻子商量之后,特意选中这间屋子租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