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第2/3页)

就在此时,对面的房门打开了,一名手拿纸片的书生喊了一声“野中先生”,把宗助叫进诊疗室。

宗助进去一看,那房间比候诊室大了一倍,里面非常明亮,显然充分利用了各种采光技巧。房间的两端各有四把诊疗椅,每把椅子前面都有身穿白围裙的男人在为患者治疗。宗助被带到最里面的诊疗椅旁边。“请坐在这儿。”书生告诉他。宗助便踩上脚踏板似的东西,在椅子上坐下来。书生又拿来一块条纹厚毛毯,帮他将膝盖以下都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

宗助发现自己这样安稳地躺下之后,原来那几颗作怪的牙齿也没那么疼了。不仅如此,就连肩膀、背脊、腰部周围也都感到宁静轻松,非常舒适。宗助仰躺在椅子上,两眼凝视着屋顶垂下的瓦斯管。不一会儿,他突然想到,看这排场和设备,等一下说不定会叫我付一笔出乎意料的诊费吧。

就在这时,一个胖男人走过来。男人的头发跟脸比起来,似乎秃得太厉害了。他很有礼貌地向宗助打声招呼,宗助显得有点狼狈,躺在椅上把脑袋乱动一阵。胖男人先问了病情,又检查了口腔,然后摇了摇宗助表示很痛的那颗牙齿。

“牙齿松动成这样,应该很难恢复了。因为里面已经坏死啦。”男人说。宗助听医生如此宣布,心底隐约闪现一丝悲凉的秋意。“我已经到了这种年纪了吗?”他很想问医生,却又有点问不出口,只向医生确认道:“那是治不好了吗?”胖男人笑着说:“嗯,我也只能告诉您,很难痊愈了。若是真的不行,就干脆拔掉算了,但是现在还没到那种程度,我先帮您止痛吧。因为坏死……哦,我说坏死,您大概不太了解吧,就是说,里面已经完全腐坏了。”

宗助答了一声“是吗”,只好任由医生摆布。胖男人拿起一个机器,哗啦哗啦地转动着开始在宗助的牙根上挖洞,再插进一个长针似的东西,抽出来后闻闻针尖,接着从洞里抽出一条细线般的血管。“神经只能抽出这么多。”医生说着,把神经拿给宗助看,接着,便将药品埋进洞里。“请您明天再来一趟。”医生向宗助嘱咐道。

从诊疗椅上下来之后,宗助的身体又变成垂直状,视线范围一下子从屋顶转向庭院,这才发现院里种着一棵高一两米的大型盆栽松树。一名穿着草鞋的园丁正在细心包裹松树根部。宗助想起现在已是露水即将结霜的季节,手头比较宽裕的人家都趁现在开始准备过冬。

离开医院时,宗助经过玄关旁的药局,领了一些漱口药粉,药局特别叮嘱他,每天要用药粉漱口十几次。听到药局吩咐时,宗助心里只觉得欣喜,因为会计收取的治疗费比他想象的便宜多了。“这个价钱的话,按照医生指示再来治疗四五次,也没什么问题呢。”宗助边思索边正要穿上皮鞋,这才发现鞋底不知何时竟已磨破了。走进家门时,婶母比宗助早一步离开了。

“哦,是吗?”宗助一面回应,一面觉得很麻烦似的脱下西装,跟平日一样在火盆前面坐下。阿米抱着他的衬衣、长裤和袜子走进房间。宗助心不在焉地抽着烟。对面房间传来一阵刷衣服的声音。

“阿米,佐伯家婶母来说什么了吗?”宗助问道。他感觉牙齿已不再那么疼了,那种秋意袭来的凄凉感也减轻了许多。不一会儿,阿米拿出上衣内袋里的药粉,用温水溶成药水之后交给宗助。宗助不时地含一口药水,漱一漱口。他站在回廊边漱口时感叹道:“白天真的变短啦。”

不久,天终于黑了。附近街道在白天就很少听到车声,每天到了黄昏之后,四周更是一片死寂。宗助夫妇又跟平日一样聚首在油灯下,心中隐约感觉,在这广阔的世界里,只有他们坐着的这块空间光亮无比。在那明亮的灯影下,宗助只知有阿米坐在面前,阿米也只意识到宗助的存在,油灯的灯光照不到的黑暗社会,早已被他们抛到了脑后。每天晚上,他们都像这样度过,并从这种生活当中体会自己的生命。

一片静谧当中,夫妻俩拿出安之助从神户带来的养老海带(2) 罐头,从罐中挑出混了山椒的迷你海带卷,边吃边慢吞吞地聊着佐伯婶母的答复。罐头不断被他们摇来摇去,发出哐啷哐啷的声响。

“可是每个月的学费和零用钱也没多少,就不能帮我们一点吗?”

“她说没办法。不管怎么算,这两项开支合起来,也得花上十元。她说像十元这么大的数目,现在叫她每月拿一笔出来,实在非常困难。”

“那就是说,今年年底之前,每个月得花二十多元,我们哪有这种能力呀?”

“所以说,就算有困难,只要再熬一两个月也就过去了,据说是阿安说的,叫我们自己想想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