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第2/4页)

“他住在宿舍当然比搬到这里自在啦。就像我们会觉得有点不便,他应该也同样感到拘束吧。就拿我来说,若是没有小六搬来这件事,我现在就能把心一横,鼓起勇气去做新大衣了。”

宗助毕竟是个男人,才能如此干脆大胆畅言,但只说这些,却不能完全抚慰阿米的心事。阿米没作声,沉默半晌之后,她把瘦削的下巴缩在衣领里,抬起眼皮看着宗助说:“小六还是很讨厌我吧?”

宗助夫妇刚搬回东京那段日子,阿米经常向他提出这种问题,每次听到阿米这么问,他总是得费尽心思,好生安抚阿米一番。但阿米最近不再发问,好像她早已忘了这件事,所以宗助也就没太留意。

“你又开始神经质了。不必管小六怎么想,只要有我在你身边就行了呀。”

“《论语》里面是这么写的吗?”

阿米就是这样一个女人,碰到这种状况,竟还会说出这种笑话。

“嗯,是呀。”宗助答道。夫妻俩的谈话到此便结束了。第二天早上,宗助一睁开眼,就听到铁皮屋檐上传来充满寒意的雨声。阿米用一根斜挂在身上的布条揽起袖管正在做家事,看到丈夫醒来,便直接走到宗助的枕畔。

“来,时间到了。”阿米提醒丈夫说。宗助耳中听着滴滴答答的雨声,很想在温暖的棉被里再躺一会儿。但是看到阿米脸色那么憔悴,却还勤奋地做着家事,只好立即应了一声:“哦!”说完,宗助便从棉被里爬起来。屋外已被浓密的雨丝包围。山崖上的孟宗竹迎着雨点摇来晃去,好像马儿甩着背上的鬃毛似的。如此凄清的冷空气之下,宗助即将冒雨外出,现在能给他增添少许气力的,只有热腾腾的味噌汤和米饭了。

“皮鞋里面又要弄湿了。不管怎么说,还是得准备两双才行。”说着,宗助无奈地套上鞋底有个小洞的皮鞋,并把长裤的裤脚向上卷起大约三厘米。

到了下午,宗助下班回来,看到阿米将一个金属脸盆放在六畳大小的房间的梳妆台旁,盆里浸着一块抹布。脸盆上方那块屋顶已经变色,不时从上面落下水滴。

“不只是鞋子,连家里都漏水啊。”宗助说着,露出了苦笑。这天晚上,阿米为丈夫燃起了暖桌下的炭火,把苏格兰毛袜和格子呢西裤放在桌下烘干。

第二天还是下雨,夫妻俩又跟前一天一样,重复着相同的事和相同的话。第三天,天还是没有变晴。宗助早上起来皱着眉啧了一声:“到底要下到什么时候哇。鞋子那么湿漉漉的,简直没法穿呢。”

“房间也很糟糕呀,都漏成那样了。”夫妻俩商量了一番,决定等雨停了,再找房东帮忙修理屋顶。至于皮鞋,就实在没办法了,宗助勉强把脚伸进那被雨淋得变形的皮鞋,走出了家门。幸好,这天早上到了十一点左右,天突然放晴了。几只麻雀飞到树墙上叽叽喳喳叫个不停,一派阳春三月的景象。宗助下班回来时,阿米显得精神奕奕,看起来跟平时不太一样。

“我说呀,那个屏风不能卖掉吗?”阿米突然向宗助问道。那个抱一的屏风前几日从佐伯家送来之后,一直原封不动竖在书房的角落。虽然只是一个两扇式屏风,但以宗助家客厅的位置和面积,确实只能算是一件碍眼的装饰。如果向南展开,几乎要把玄关到客厅的入口挡住一半。向东面拉开,则会遮住光线,把房间弄得十分昏暗。若是放在剩下的另一面,又遮住了凹间。

“原以为这是父亲的遗物,才特地搬回来,谁知这东西这么占地方,真拿它没办法。”宗助曾经抱怨过一两次。而阿米每次听到丈夫诉苦,便打量着屏风上的图画,一轮银色满月的外缘已变成焦黑,芒草的色泽早就褪得极淡,几乎跟画布的颜色无法区分。她觉得很难理解,为什么这种东西还有人当成宝贝。但她在丈夫面前也不好明说,只有一次,阿米问过宗助:“这也算是好画吗?”听了阿米的疑问,宗助才把抱一的大名向阿米介绍一番。但这些讯息全是从前听父亲说的,他也只能凭着模糊的记忆,大略重复一遍而已。其实宗助自己对这个屏风的价值以及抱一的详细历史,也不是非常了解。

然而,宗助这番解说却让阿米心中升起某种动机,使她决心要去做一件特别的事情。她想起上星期到现在他们夫妻间的对话,又把这些对话跟现在丈夫告诉她的知识连在一起,脸上露出了微笑。这天,雨停了之后,阳光“唰”的一下照上起居室的纸门时,阿米在居家服外面裹上一块看起来既不像披肩,也不像围巾,而且颜色极不调和的编织品,走出了家门。她先顺着大路走过两条街,然后转向电车通过的大道,继续往前走了一会儿,看到路边有一家干货店和面包店,夹在这两家商店之间的,是一家规模很大的旧货店。阿米记得以前在这儿买过一张折叠式餐桌,现在家里那只放在火盆上的铁壶,也是宗助从这儿提回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