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第3/7页)

日子过得很快,眨眼工夫,立秋过去了,接着就到了二百十日(14) 前夕,每天的天气不是刮风就是下雨,天空的云彩不停地飘来飘去,看起来就像一幅淡墨渲染画。短短两三天内,温度计上的数字骤降,宗助又得用麻绳捆绑行囊,重新做好返回京都的准备了。回家后的这段日子,宗助并没忘记自己跟安井的约定。刚回到家时,他觉得反正约会是在两个月之后,也就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后来随着时间流逝,宗助开始对安井的下落感到焦急。因为两人分手之后,安井连张明信片都没寄来过。宗助曾写信到安井的福井老家,也没有回音,他想向横滨那儿打听安井的下落,但是当初忘了询问详细的门牌号码,实在不知如何是好。

出发前一天晚上,父亲把宗助叫到面前,除了原定的旅费外,又按照儿子的要求,另外给了他一笔钱。这笔钱的金额足够支付宗助在旅途中吃住两三天,而且还能剩下一些零用钱,让他带去京都花上一阵子。

“你必须尽量节俭。”父亲教训道。宗助聆听父亲的教诲,就像寻常家庭的儿子接受父亲的训诫。

“要等你明年回来才能再见了。多多保重吧。”父亲说。但谁也没想到,等到宗助下次应该返家的时候,他却没办法回来。而等到他再度返回家门时,父亲尸骨已寒,不在人世了。直到现在,每当宗助想起当时父亲的音容,心底就忍不住浮起阵阵愧疚。

出发之际,宗助总算收到安井寄来的一封信。打开一看,里面写道:“我本想如约跟你一块儿返回京都,但现在遇到一些状况,不得不提前出发了。”信尾又写道:“反正到京都见面后再说吧。”看完了信,宗助把信塞进西服的胸前内袋,登上了火车。列车驶到先前跟安井约定的兴津车站时,宗助一个人走下月台,沿着一条又细又长的小路向清见寺走去。这时已是九月初,夏季结束了,大多数避暑的游客早已离去,旅店里显得很冷清。宗助选了一个能够观海的房间,趴在地上给安井写了一张绘图明信片,其中包括这句话:“因为你没来,我就自己一个人来了。”

第二天,宗助按照当初跟安井约好的计划,独自前往三保和龙华寺等地游览。他沿途努力收集各种讯息,打算回京都后见到安井时,可当作他们聊天的题材。然而,不知是因为天气的关系,还是最初期待的同伴不在身边,不论是爬山还是观海,宗助都觉得意兴阑珊。但若不出去游览,一直待在旅店里,又无趣得很。宗助再也待不下去了,他匆匆脱下旅店的浴衣,连同抓染的三尺腰带一起挂在房里的栏杆上,很快就离开了兴津。

回到京都后,一方面因为搭乘夜车十分疲累,另一方面因为整理行囊十分费事,所以回来后的第一天就无意间溜走了。第二天,宗助才有时间返回校园打探情况。走进校门一看,教师并没有全部返校,学生也比平日稀少,更令他不解的是,原该比自己提早三四天就回来的安井,竟然四处不见人影。宗助觉得非常纳闷,从学校返家时,特地绕到安井的宿舍看了一眼。安井住在加茂神社旁边,附近的树木繁茂,河水充沛。暑假开始之前,安井告诉宗助,他以后要闭门读书,所以想搬到环境幽静的郊区。才说完不久,安井就在这偏僻得像农村似的乡下找到一间屋子,搬进来住下了。这栋房屋修整得古色古香,门外两边围着土墙。宗助还从安井那儿听说,房屋的主人原本是加茂神社的祭司,妻子四十多岁,京都话说得非常好,安井的日常起居都由这女人负责照料。

“说是照料,其实只是每天三顿,做些味道很糟的料理端进房间来而已。”安井刚搬进去,马上就对房东太太感到不满。宗助曾到这儿来找过安井两三次,所以认识那个做菜难吃的女人,而那女人也记住了宗助的面孔,所以这天一看到宗助,她连忙卷着柔软的舌头殷勤问候,接着,又向宗助问了一个宗助本来要向她打听的问题:安井到哪儿去了?据这女人表示,安井返乡到现在,一个字也没寄来过。宗助听了很意外,怀着满腹疑问回到自己的宿舍。接下来的那个星期,宗助每天放学推开教室门的瞬间,心底总是隐约地升起某种期待:“今天能看到安井吧?”“明天会听到安井的声音吧?”结果却是日日怀着隐约的失望踏上归途。那一个星期到了最后三四天,宗助心中的感觉已不只是想要早点见到安井,而是觉得安井跟自己关系匪浅,所以开始担心安井的安危。想当初安井特地写信通知宗助说出了点状况,他要先行出发了。然而宗助左等右等,一直等到现在,也没看到他的身影。宗助找过所有的同学,向他们打听安井的下落,却没有人知道他的消息。只有一位同学告诉宗助:“昨晚在四条路上的人潮里,看到一个穿浴衣的人长得很像安井。”宗助真是不敢相信。“那会是安井吗?”他暗自疑惑。不料,就在他听到这消息的第二天,也就是宗助返回京都大约过了一个星期之后,安井突然出现在宗助的宿舍门口,而他身上竟然真的穿着传言里的那身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