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第2/4页)
建成一个世界,需要适当的地势—水呀,河岸呀,泉水呀,甚至一个公用的水龙头。此外还要有宽敞的地面来支帐篷,要有一些柴来生火。如果有一个垃圾堆离得不太远,那就更好了,因为那里可以找到日用的什物—如火炉的烟囱,用来给火挡风的弯曲的挡泥板,以及用来煮东西和盛东西的罐头盒,等等。
那些世界是在夜间建成的。从公路上来的人用帐篷和他们的心与脑建成了那些世界。
一到早上,帐篷都拆下来,帆布也卷了起来,帐篷的撑柱捆在汽车的踏脚板上,床垫安置在汽车上,锅子也收拾好了。这些人家向西迁移的时候,大家在晚上建成一个家,天一亮就把它拆除,这种技术逐渐熟练,因此卷好的帐篷总是安顿在一个地方,做饭用的大小锅子总是放在木箱里。这些汽车向西行进着的时候,家中的每个成员都习惯于本身固有的地位,都习惯于各人的职务。每个成员,无论老少,在汽车里都有一定的位置。在又累又热的晚上,当汽车停到停宿地的时候,每个成员无须吩咐,就去尽自己的职责。孩子们拾柴抬水,男人支帐篷,搬下床垫和被褥;女人做晚饭,全家吃饭由她们伺候。这些事无须吩咐就都做好了。这些人家从前在夜里各有各的房子,白天各有各的田地,都是界限分明的,现在它们成了新的组成单位,界限也改变了。在漫长的炎热的白天,他们静静地坐在慢慢向西开行的汽车里;但是到了夜里,他们却跟他们所遇到的任何集体结合在一起。
他们就这样改变着他们的社会生活—全世界只有人类才能这样改变他们的生活。他们已经不是农民,而是流民了。原来贯注在田地里的那些思虑和精力,以及那长时间的凝神注视的沉思,现在都贯注在道路上,贯注在远方和西部了。本来专心于若干田地的那种人,现在把生命寄托在若干英里长的狭窄的混凝土公路上了。于是他所想的和他所担忧的已经与雨量、风沙和农作物的生长都不相干了。眼睛只注视着车胎,耳朵只听着嘎啦嘎啦响的发动机,一颗颗心为了机油、为了汽油、为了空气和路面之间越磨越薄的橡胶轮转着念头。那时候,坏了一个齿轮就是一场悲剧。那时候,心里所渴望的就是晚上的水和火上烧着的食物。那时候,最需要的就是继续前进的健康,继续前进的力气,以及继续前进的精神。大家的意志都先于自己向西飞驰了,大家的恐惧,从前是为了旱灾或是水灾,现在却总盘旋于足以阻止西行的种种事物之上了。
停宿成了照例的事情—每次停宿都标志着一天短短的旅程。
在路上,有些人家经不住他们所受的虚惊,便连日连夜地赶路,间或停下来在车上睡一觉,随后又像逃命似的向西部开去。这些人家渴求安居的念头太迫切了,所以他们便把脸尽对着西部,一路逼着那响着的发动机不住地转动,把车子向西开去。
但是大多数人家都变了,他们很快就习惯于新生活了。每到太阳落下的时候—
就是找停宿地方的时候了。
看—前面有几个帐篷呢。
汽车开出路面停下来,因为已经有别的人家先在那里,只好客气一番。于是那一家之长的男人便从汽车里探出头来。
“我们可以停在这里过夜吗?”
“当然可以,欢迎得很。你们是从哪一州来的?”
“从阿肯色一路赶来的。”
“那边第四个帐篷里也有阿肯色人呢。”
“真的吗?”
于是又提出那个重要的问题:“水怎么样?”
“,水的味道不怎么好,可是多倒还多。”
“,谢谢你。”
“别客气。”
但是礼貌却非有不可。汽车缓慢地开过空地,开到最末一个帐篷边停住了。接着汽车里那些疲累的人爬下车来,把僵硬的身子舒展一下,接着新的帐篷支起来了,孩子们去抬水,年纪大些的男孩去砍柴火。火生起来了,晚饭便下了锅,不是煮,就是煎。先到的人走过来,彼此问过州籍,发现原来是朋友,有时候还发现是亲戚本家。
“俄克拉何马吗?,哪个县?”
“切罗基。”
“,那边我有熟人呢。认识艾伦家吗?切罗基全县都有姓艾伦的。认识威利斯家吗?”
“,当然认识。”
于是一个新的单位又形成了。黄昏到了,这新来的一家在天还没黑的时候便和那些停宿的人家结成了一体。家家互相传告:他们都不是外人—都是好人。
“我跟艾伦家向来很熟。西蒙·艾伦,老西蒙,跟他的前妻闹翻了。她娘家在切罗基。很漂亮,好像—好像一匹小黑马驹。”
“不错,还有小西蒙,他娶的是鲁道尔夫家的姑娘,是不是?我想是这样。他们搬到伊尼德去了,很不坏—的确很不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