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6年4月(第6/14页)
他们全都凝视着那幅画,起伏的田野、强烈的超现实色彩,以及他曾经肆意漫游如今却是别人家的白房子。“我喜不喜欢它重要吗?”他问。
奥利芙看起来很难过:“你不喜欢它。”
“我能看到它的优点,但我自己不会画这种画。”他说。
“他不喜欢它。”特雷莎说。
“不是那么简单。”艾萨克怒吼道。
奥利芙站在画前:“我觉得就是这么简单,真的。你不喜欢它的原因是什么?”
“我的天!”他喊道,“我为什么非要喜欢它?我要假装这是我画的画难道还不够糟糕吗?”
“你说话轻一点儿。”她说。
“你连我的名字缩写都画上去了。”
“必需的。”
他站起来。“我讨厌它,”他野蛮地说,“我希望你父亲也讨厌它。”
“艾萨克——”
“再见,小姐们。”
奥利芙看上去仿佛被他甩了一巴掌。他离开房间后,奥利芙跑到床边,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通往铁锈大门的坡道上。他把它们粗暴地推开,头也不回地走了。
“不要难过,”特雷莎上前说道,“他不喜欢它又有什么关系呢?”
奥利芙发出沮丧的声音:“他可以痛恨我的创作。可我没法在他讨厌我的时候继续创作。我没有办法。”
“但为什么没办法呢?你在认识他以前就开始画画了。”
奥利芙指着《果园》。“但不是这种画,不是这种画!”她把额头压在木窗上,“而且如果他不喜欢它,怎么才能让他寄给我父亲呢?必须马上寄出。趁那个叫古根海姆的女人还在兴头上。”
“我相信她会为天才耐心等待的。”
奥利芙皱了皱鼻子:“这个词已经被滥用了。我不是一个天才,我只是很努力。”
“反正,她会等的。而且如果我哥哥不愿意寄出去,我可以把它带到港口去。”
“你?”
“你可以相信我。”
奥利芙继续把额头靠着床板,藏起自己的脸:“你把画放到画架上的时候就已经辜负了我的信任。我不知道你还是不是我的朋友了。”
特雷莎沉默了一会儿。她无法掩饰自己的痛苦。有时候奥利芙跟她母亲一样喜欢摆布人,尽管她一直想成为跟母亲完全不同的人。“你还不明白吗?你可以把整个人生托付给我。”
奥利芙抬起头:“别管我的人生,特雷。关于画的事情你是认真的吗?你会带去港口?”
“是的。”
艾萨克的身影消失已久,奥利芙窥视着他离开的那条坡道:“我从来没有过真正的朋友。”
“我也是。”
“你谈过恋爱吗?你有过男朋友吗?”
“没有。”
“没有男朋友还是没有恋爱过?”
“男朋友。”
奥利芙转头看她:“但你恋爱过。”
特雷莎觉得自己两颊发烫:“不,我不这么想。我不清楚。”
当晚,特雷莎没有回农舍去。奥利芙允许她在阁楼里帮忙,冷战后的幸福令她陶醉。奥利芙透露她正在画一幅艾萨克的肖像。真是蓄谋已久啊,特雷莎想——对比她平时的工作速度,她的速写簿上早已画满艾萨克的铅笔素描。
斜眼观瞧画架旁的奥利芙,艾萨克的轮廓逐渐显现在她面前的木板上,特雷莎知道,这是个惊人的开始。他的肤色泛青,眼神萎靡不振又紧张敏感。但他的脑袋好像着了火,连绵的蒲公英和金丝雀般的黄色燃烧到画面顶端,红色的火星亦在彼处四溅,如同觉醒中的穷凶极恶的念头。画中充满了怒意,而奥利芙似乎早已神思恍惚。特雷莎知道她哥哥和这个女孩的关系是失衡的,但她怀疑奥利芙对自己亲手绘制的错综复杂的迷恋与恐惧是否有所察觉。
午夜过后奥利芙完成了第一幅艾萨克肖像。凌晨三点,她筋疲力尽地躺回自己的床垫上,盯着房梁和天花板上剥落的灰泥,上面粗糙凸起的角落被床头微弱的烛光照亮。远处的山谷间,一头野狼长嚎。
“来这儿睡,”她对特雷莎道。特雷莎正在角落里读一本奥利芙的书,她放下书本,听话地爬到老旧的床垫上,在奥利芙身旁灰蒙蒙的粉红色被子里僵硬地躺好,她一动不动,生怕自己被这个魔法王国驱逐出去。
她们肩并肩躺着,一起盯着天花板,房间里的气氛逐渐轻松起来,奥利芙作画时的能量和专注力在空气中慢慢消解殆尽,只剩下画架上艾萨克那张泛着青光的脸。窗外的大地上没有鸡犬之声,亦无嘈杂人声搅扰,两人没有换衣服,便沉入了梦乡。
两天之后,奥利芙决定跟特雷莎一起去马拉加。“亲眼见证这一天,”她说,“再说有何不可呢?”
“你打算去多久?”萨拉问。特雷莎猜她应该很焦虑,因为这是她几个月来第一次面临独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