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挥之不去的地方(第3/3页)
“你好。”一个男人道,打破了她的思绪。
特雷莎退缩了一下,她用力拉了拉用来遮掩短发的羊毛帽,视线盯着地平线。她不想说话。
“太遗憾了,不是吗?”他继续道。
他是英国人,年轻而挺拔。特雷莎看到他的手指放在栏杆上,每根手指上都长着黑色的毛发。“糟糕透了,”他说,“我应该留下来的,但我做不到。我们不得不关掉领事馆。”
特雷莎转过身。他有着蓝色的眼睛和严峻的脸庞,看上去像冒险故事书里的人物。他皱着眉,几乎是在自言自语。她注意到他脸上带着睡眠不足的阴影,却问她是否安好。
“我很好,是的,谢谢您。”特雷莎尽力用标准的英语答道。她回头看去,哈罗德和萨拉没有从他们的船舱里出来。她不想让他们看到她在跟人交谈,她不知道到了这个节骨眼儿上他们是不是已经懒得介意了。萨拉坚持要回伦敦去,但哈罗德想去巴黎找佩吉·古根海姆。他们就要分道扬镳了。特雷莎能看出来,尽管他们自己还看不出来。奥利芙成了他们之间的一个阴影,令两人充满负罪感和痛苦,相互责难。
“你为什么不能留下来?”她问他。
“有炸弹,而且欧洲的其他国家也需要我们关注。但是,”他清了清喉咙,“不要觉得这样就说得过去了。”
“不会的。”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
她没有说话,他疲惫的脸上出现一丝笑容。“我明白了,”他继续道,“就像那个,对不对?我从口音里也听出来了。你说西班牙语吗?”
“是的。”
特雷莎能看出他被她激起了兴趣。她的书包自离开庄园后便时刻不离手,里面有奥利芙的斯莱德入学通知书和一张古根海姆的电报,表示她对艾萨克·罗布尔斯的下一幅作品已迫不及待了。哈罗德握有她的身份证明,这些微不足道的文件是特雷莎仅有的东西了。她摸摸书包,戒心因疲倦而松懈了,她的脑筋飞转,已顾不上自己的神经。她想象着因身份暴露而被扔下船的场景,紧紧地抓住了栏杆。
“你还会说其他语言吗?”男人问道,把随身酒壶递给她,她犹豫地喝了几口。她告诉他自己还会一点儿德语,这时,男人越发来了兴趣。“你要去哪里?”他问。
“英国。”
“英国哪里?”
“伦敦,柯曾街。”
“很好。你有家人在那里吗?”
“父母。”
“我明白了。”他说道,但脸上并不十分信服的样子,特雷莎觉得自己的内心正在崩塌。“那你到了那里准备做什么呢?”他进一步问道。
特雷莎怀疑哈罗德和萨拉,尽管动机不同,但都乐于看到她离开。他们为她做得够多了,为了保守各自的秘密,利用女儿的名字带她离开了西班牙。特雷莎知道自己已经成了他们避之不及的讨厌鬼。她不确定自己还能得寸进尺到什么地步。
“我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她对男人道,心想着在她的这篇谎话里加上一句实话总没什么要紧的。
“我或许能帮到你,如果你愿意帮我的话。”
“怎么帮?”她问。西班牙的海岸线如今已完全消失在他的后方了。
“到这个地址来,”他说,“等你方便的时候。最好是星期一。”
特雷莎收下了他给的小卡片,上面写着“外交部,白宫,伦敦”。她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怎么去那里?但她担心如果向这个男人道出实情,他就会收回他的提议。她试着猜想他的目的,他想要的是她的肉体吗?看起来应该不是,但她早已清楚英国人是多么会弄虚作假,多么善于口是心非。
他察觉到了她的犹豫:“我保证,不会有事。”
特雷莎回头去看地平线。她想起了奥利芙的露菲娜,女孩和她的断头还有她的狮子,深埋在这艘船里。一个女孩死了,她想道,就因为我想救她。她低头看着水面,记起自己对奥利芙尸体的承诺。“白宫,”她对男人重复道,“最好是周一。”
他再次微笑:“棒极了。希望能在那里见到你。”
特雷莎听到他的脚步声远去了。她的手指划过卡片。卡片是奶油色的,很有分量,感觉很威严。她把它翻过来。反面只有一个名字:埃德蒙·里德。她小声地重复这奇怪的单词,然后放进了书包里。虽然她无法想象白宫是什么,也不清楚埃德蒙·里德先生要对她做什么,但她知道已经没有什么事情可以让她回头了。
其他的乘客也离开了甲板。现在已经十分寒冷了。最后一缕阳光即将消失,特雷莎仍留在甲板上。即使她已感觉不到自己的四肢,即使夜幕已笼罩了地平线,特雷莎仍在等待着。她望着黑暗,望着星星,与此同时,驱逐舰一路驶向英格兰的海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