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子(第7/13页)
只和美女两个人一起走路的男人是可以信赖的;夹在两个女子中间走路的男人是小丑。我干脆把她们两个看做我的姊妹,出门时特地穿戴了制服和制帽。不打绑腿在外面行走,是我当时一种暗暗的自豪。
在S车站等了一会儿,看到明艳的杏黄伞从郊外电车站台正向这里走来。两人共撑一把伞(我站在角落里,她们似乎还没有注意到),虽然雨不怎么大,可她们几乎脸挨着脸,靠得很近,连头发也分不清谁的是谁的了。
别说嫉妒了,这番情景使我看得入迷,我甚至忘记自己是来和路子首次幽会的了。这给我留下一个十分快乐的印象。
两人虽说靠得很近,但一把伞总是显得太勉强,随着她们渐渐走近,我看到春子那只握着玛瑙色伞柄的光洁的素手被雨水淋湿了,荡漾着一种冷艳和娇媚。伞下面经明丽的杏黄色的映照,两个美女姣好的脸蛋儿紧贴在一起,宛若满登登的一篮子水果。
她们一看到我,两个人都浮现出笑意。我很诧异,她俩的微笑多么相似!一个内向型的少女,初次见面说起话来本来会脸红的,然而,有些贫血的路子面颊没有一点儿血色,这也许成了分辨两种微笑的标记吧?今日的春子没有像船员妻子那样浓妆艳抹,但看上去格外年轻俏丽。路子呢,只是一副冬玫瑰般不甚着意的淡妆,将那略显脆弱的美装扮得十分丰蕴。然而,一旦倚傍在春子身边,她的美不能不说是对春子之美的逢迎和帮衬。
怀着一种足以证明爱着她的急迫和难耐,我和路子并肩坐在市内电车的座席上。我有一种类似沙子从指缝间漏泄下去的焦躁感。这时,那少女用一副从容不迫、令人焦急的口吻说开了。她那慢条斯理的样子很使我怀念。
“说起我的那个朋友,本是一位疏散到茅崎的有钱人家的小姐。她是个脾气古怪而心胸开朗的人。据说有一次,她的未婚夫一大早来看她,小姐竟穿着睡衣带他一起到海边摔跤。谁知那位未婚夫偏偏喜欢她的这种性格,对她十分中意。再有一周就要举办结婚典礼了。”
她对婚礼和未婚夫等表现出少女般极其自然的关心,这使我非常高兴。不过,想来想去,只能认为她是故意绕圈子,向我表示她很想像刚才一样,同我共撑一把雨伞。因此,我对她说,我的伞很大,回去时一块儿走吧。于是,少女反问我要回哪儿。“你还没到我那里玩过吧?回去时请务必去一趟。”
“姐姐能一起去我就去。”——这决不是找借口,她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这样的雨天,很少见到有人逛银座买东西,除了我们之外就只有面颊发红的乡间士兵之类的人了。这些士兵带着一副欺压新兵的好色的眼神,贼溜溜地打量着这对共撑一把伞的姊妹。
昭和十九年秋,正在实行建筑疏散的银座大街,为了填塞空出的地方,不知何时整条大街的橱窗都被豪华的花瓶占领了,洋溢着一种莫名奇妙、不合常理的气氛。空袭前如此虚荣的最后的豪奢,经著名的钟表店、珠宝店、古董商和陶瓷公司的专营店以及百货商场等场所,进一步扩展开去,所有商店装潢华丽的玻璃窗里,都摆着根本无法销售的巨大花瓶,灿烂夺目。这种经不住炸弹、只供观赏、又不便于运输的玩意儿,收藏在易碎的玻璃柜和橱窗里,此番光景酿造出一种非人工的妖艳的风情。这种由沉滞而凝重的幻景、粗野而华丽的虚空形成的气氛,进一步围绕巨大的豪华的花瓶而摇曳生姿。
雨停了,对面大楼贴着防止暴风的华美纸条的窗户闪耀着光亮。两个女子要么站在花瓶前面,要么径直横穿过去,或者抬眼注视着花瓶,或者对着花瓶低头俯视……她们的姿影使我百看不厌。这也给了我更直接的快乐的印象。不可一个人,一定要有两个女子紧挨着一道走才行。少女身上浅蓝的夹克和小姨穿的枣红色夹克,透过玻璃映在纯白的陶瓷表面上。两个年轻的美人一旦靠近,那自然飘溢而来的明显的无耻的甘美,以及那种旁若无人、连鬼神都不感到畏惧的过剩的优雅,甚至连白瓷花瓶也给迷住了。
“没找到十分满意的,我们再随便逛一逛吧。”春子的话将我唤醒。今天干什么来了?到银座之后,我同路子不是还没有搭上一句话吗?我不是一心巴望见到路子,靠近她,和她说说话儿吗?——我从梦中之梦被叫醒以后,看到姊妹俩终于在横街里买到两只花瓶,这两只花瓶说不上是淡红色还是别的什么颜色,都带有少女趣味。这时候,我才仿佛真正从梦境里又一次被唤醒过来。
“一样的花瓶为何买两只?”
“成双成对嘛。”春子答道。